齊野心疼的是這只老虎。
容允得體地微笑,“這是番州人兵敗,被俘的一隻老虎。他們馴虎,且用老虎沖鋒殺敵,這只也是得過訓練的,但凡士兵,皆看淡生死,極重榮辱,這回它是一定要與容恪拼個你死我活的。”
話一落地,容恪已被激蕩的起伏甩出虎背,正當大快人心,容允忍不得悶聲叫好時,那隻神氣的花斑虎,在容恪已力盡奄奄一息時,自個兒轟然如山崩。
這只虎很有骨氣,倒下,即意味死亡。
眾人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珠,這回才看見,那老虎的頭上,也是鮮血淋漓,噴湧如注。
容恪一身彷彿被浸泡在血水和鹽水之中,他喘著氣,撐著雙臂爬起來,在籠子裡對齊野行君臣之禮。
齊野看了好幾眼,露出複雜神色,須臾之後,他招手笑道:“替容三公子開籠。”
那隻花斑虎已死透,待開籠時,屍首也漸冷,容恪一身玄裳滿是血水,但除了手掌和臉頰,以及被老虎抓傷的前胸,竟猶如被潑了一層水,在漆黑的華服上暈開。而那身名貴的錦衣短打,也被虎爪撕得七零八落。
容三公子狼狽地跪在獸籠裡,雙手沿著手臂滾落一縷一縷的鮮血,發絲沾了血汙,他垂著眼眸,兩臂在微微顫抖。
此時,沒人覺得他是打虎英雄。
對於陳留的人來說,他是跳梁小醜。
對於上京的文臣武臣而言,他不過是個被父親遺棄的糟粕,連回看都不帶看一眼的汙穢濁物。
獸籠終於被開啟,容恪得見天日,齊野多看了眼這少年,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甚好甚好,既已負傷,還不帶容恪下去歇憩,換身衣裳。”
幾個宦官上來,攙扶容恪往外走去。
少年薄唇微掠,一言不發,只是固執地託著傷重的軀體一個人往外走。
齊野也不禁撫須,倒是條漢子。比起捅刀子的容允,更討喜些。
一計不成,容昊暗嘆惋惜,不禁側目望向兄長,見容允仍自言笑晏晏,只是細風和雨的臉頰底下,似有一些表情在一寸一寸地崩裂。
冉橫刀目睹了打虎的全過程,摸著下巴暗暗驚嘆老久。
他和容恪年紀相當,雖整日滿嘴沒正行,又時而與老父親吹牛,說什麼“親射虎、看孫郎”,也僅僅是射,近身與老虎肉搏,刀哥在這個年紀還不敢。畢竟他是浮華錦繡堆裡長大的,沒事不必作死。
但也就是這一幕,讓他對容允搖了搖頭,冉秦讓他與容允做個交情,如今看來還是不必了。
太小人。
容三公子下場打虎,是一樁沒過片刻便傳遍宮裡的罕事,靈犀帶著冉煙濃偷摸著過來宮宴,但打虎已然散場了,那隻花斑虎滴著血,歪著腦袋被人拎出去時,靈犀撫了撫唇,露出些花容失色的驚詫,“竟這麼快,老虎便死了?”
公主貓著腰蹲在樹叢裡,冉煙濃卻不想鬼鬼祟祟躲著,她直起身,四下一瞥。
彷彿有一個通身漆黑的少年,自那邊垂絲的海棠花木邊隱身而過。
她揉了揉眼睛,正逢冉橫刀找來,明蓁姑姑與他說了冉煙濃被推下水一事,冉橫刀聽罷微怒,雖不敢對公主撒氣,但忍不住語氣重了些,“在公主的地盤,我妹子被人暗算,是何道理?”
冉煙濃一聽哥哥要發火,急著勸架,偏生靈犀也是個火爆脾氣,一點便著,“你是懷疑我?”
冉橫刀不服輸,“是不是,我自然去查。”
靈犀真覺得這個男人腦子裡糊了漿糊,她懶得與其爭辯。她看不起冉橫刀,因為他莽撞粗魯,又不稀罕與他們兩兄妹計較,因此懶得解釋一句。她因為要與眾貴女聚會,將宮裡的侍衛全撥出去用了,那麼些名媛淑女不要人保護的?誰叫冉煙濃偏生在這個時候到她宮外被暗算。
冉煙濃抱住了哥哥的胳膊,“好了,我只受了些寒,沒有大礙。”
冉橫刀這才作罷,宮宴之後便是家宴,但冉橫刀說什麼也不讓妹妹繼續留下來,執意讓明蓁先送她回府。
靈犀自是知道冉橫刀對自己存有敵意,她冷哼了一聲,板著臉便走了。
歇憩了許久,冉煙濃才坐上馬車出了宮門。
長寧公主和冉橫刀在宮中參宴,冉煙濃可憐自己入宮一趟,只喝了一碗姜湯,美味珍饈是什麼也沒撈著,便被她時而兄長病發作的刀哥囫圇送上了馬車。
夜裡,上京的長街透著一股森然和冷意。
沒想到年關將近時,這街衢商埠之處,本該人煙阜盛,卻顯得如斯冷清。
她挑開簾,才發覺原來落了雨。
天冷,想必人都不願意出來了,現在是年節,打烊的時辰早,冉煙濃看了幾眼飄飛斜密的雨絲,歡喜地鑽回了馬車裡,“姑姑,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