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巴車行駛在托斯卡納大區的邊邊角角,那肆虐的陽光慷慨的灑遍田野,我的渾身傷痕,也都似乎在哀嚎,在求助,在…顫抖。
這盲目的旅途,下一站目的地是威尼斯。
威尼斯的傳說聽了太多,我想在嘆息橋下嘆息一聲,沒準還能遇到撿到嘆息的人。想到這裡,我覺得冷笑可以應景配合。
seiko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戴了一頂黑色的禮帽,幾年前我在書房裡曾經拍到過一個弔詭的畫面,在我的書房上端,有一個半透明的黑色人像,懸浮空中——我發誓沒有說謊,這是我相信世界還有另外一些生靈的最確鑿的證據,不管是用幾維空間來解釋還是宗教神話來解釋,總之,它們存在,也許此刻正在頭頂凝視我們,我們互不妨礙,也不需要交流。
seiko穿了一件這樣的衣服,在黑暗的夜裡找我談心,她沒化妝,沒化妝的seiko像另外一個人,妝容精緻的她看起來無懈可擊,雖然感情破滅,卻依然能夠頑強對抗的樣子,如今她卸了妝,空洞的眼神加上虛弱的面容,她看起來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我看起來什麼樣,即使萬馬踏過心臟,我也能表面假裝無恙,可是真的是這樣嗎?我不敢拍照片,害怕看到鬼一樣的自己,迅速凹陷的雙頰,迅速失神的雙眼,似乎只剩一口氣在喘息,靈魂早亡。
seiko說,他曾經為我亡命天涯,現在卻連死活都不管了。
我想笑,她語氣很平靜,略帶嘲諷,卻像是在描述我的故事。
真的,seiko說,一點都不誇張,他說,只要我召喚,天涯海角都能隨我去,我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一有傷心的感覺就立刻會訂機票四處飛,可是我飛到哪裡他就會追到哪裡,我還以為我終於遇到一個哪怕我舉起大刀砍,他都不會走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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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有這樣的人,用委屈撐起堅持,卻可以一念之差走掉,誰的愛情堅不可摧,除非是在那些杜撰的傳說裡,可是明明差一點,就成就在自己生命中,為什麼他不能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我又想哭。
關於他的記憶,關於他的故事,我竟然不敢想,只是狀若殭屍地向前走,強制性地關閉感覺神經,才能撐下去,如今seiko忽然掀開幕簾,讓我生生地回望那掛在懸崖上的愛的屍體,慘狀駭人,觸目驚心,我想嘔吐。
seiko忽然像日劇裡的女主角一樣,前一秒還是悲到谷底的狀態,一下子就站起來,仰起頭用刻意的微笑宣佈: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
我愕然,當然不能這樣下去,可是,我們該怎麼辦呢。
seiko說,我們不能這樣下去了,我們必須走出來,向前直走,不管他們是好是壞,是死是活,都過去了。
心靈雞湯教導我們,一切都過去了,一切會好起來,可是貫徹實施起來,才知道有多難,怎麼過去的,又怎麼能好起來,除非喝杯忘情水,或者做手術切掉這一段神經,靠著旅行和時間來磨平記憶,那不是容易的事,前提是徹底死心.
三五年並不難捱,可是懷著這種悲慟,也真的不敢想象了。
在威尼斯,我們坐了貢多拉,一種尖尖的小舟。深情嚴肅的船伕載著我們從蜿蜒的水中經過那些陳舊漂亮的建築們,seiko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我也一臉茫然地看著她,我們就像鏡子,互相凝視,互為依靠,可是我們內心真正的依靠,卻是愛情。
只是一段沉思的時間,貢多拉已經停到岸邊,seiko拍了我一下,讓我下船的時候,我才恍然失措:嘆息橋呢?我的嘆息橋呢?seiko說:什麼是嘆息橋?
對於seiko,我也難以理解,她無視佛羅倫薩的壯美,又不懂威尼斯最著名的嘆息橋,她的旅行的意義,到底只是為逃避失意嗎?
我不能錯過嘆息橋,當初能夠定下義大利的行程,多半是因為看到“嘆息橋”的名字,讓我驟然心動,如今我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威尼斯,卻錯過了嘆息橋?這將是一輩子的遺憾吧?
就像我已經恍恍惚惚走到了愛情的康莊大道,以為這一次的真心一定可以得到惜護,然而,風中飄揚著笑聲,就像在嘲笑我的天真,在三五年後當我一切療傷完畢,再回憶起他,回憶我的這些自虐的狀態,這會不會也是一個笑話?我錯過了他,錯過了嘆息橋,我一直在錯過,雖然我仰仗著恐怖的記憶力,去抹殺一些痛苦,可是這樣就真的可以得到快樂嗎?
最簡單的療傷是遺忘。
什麼叫:時間是最好的解藥?
不就是說,時間久了一切痛苦的往事會慢慢淡忘?
健忘得救贖,原來如此。
seiko跑來,很興奮地告訴我,其實我們沒有錯過嘆息橋,就在我們乘坐貢多拉之前,我們曾經在岸邊的一個橋上拍了幾張照片,她說,那就是嘆息橋,我們沒有錯過。
錯過是沒有錯過,可是若沒有期盼的心情,若沒有激動的迎接,則遇到也沒有意義。seiko顯然不瞭解我的心情,她拖著我去看嘆息橋,可是我已經沒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