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導隊的院子西面有一個和這邊院子一般大小的院子,也是三排紅牆黑瓦的平房,這裡是機務連。院子西頭有一個水泥操場,兩邊支著籃球架,已經很舊了,籃板都裂開了,球框光光的,沒有球網。已入秋,但太陽還是辣辣的,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姜曉洛他們站在操場中間,兩排對站,中間隔著三四米遠,隊伍也不是高矮不齊了,從高到低,前面是男生,後面是女生,十一個人一組,就這麼站在場子上,一動不動,像水泥樁子,在地上留下斜行的影子。
下午二三點鐘正是太陽最烈的時候,光光的水泥地,遠遠地能看到地面上飄著絲絲的光浪,像水面漣漪,充滿了虛幻感。大家已經站了20分鐘了,臉上的汗水一串一串地從額頭的兩側順著臉頰向下淌,流過脖子滲到衣服裡。淡藍色的軍裝緊緊地粘在身上,已經變成了一塊塊的深藍色,邊上還沾著點點白斑,褲子也是,裹在大腿根上,潮潮的。
“還有10分鐘,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姜曉洛想著,端著頭盯著前方,汗珠子掛在眉睫上,迷糊了雙眼,又順著鼻樑流到嘴角,有股鹹鹹的味道。
這已經是軍訓的第三天了,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前兩天的新鮮感早已被炙熱的陽光打沒了,一鼓子沖勁兒也被部隊的規距掃得幹幹淨淨,只剩下被逼的無奈。
“咻咻咻……咻咻咻……”,口哨聲剛響起,還沒等劉副隊長下令,兩排水泥樁子好像被炸彈轟了一下,頓時散的散,倒的倒。
“休息10分鐘。”看著這群可憐的孩子,劉副隊長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姜曉洛剛癱倒在水泥地上,又被彈了起來,摸摸屁股,再看看身邊的人,也是急猴猴地坐下去又跳起來,像坐在彈簧上似的。這種天,大太陽直直地曬著,水泥地上至少有50度,都可以攤雞蛋了。
他一臉疲憊地看看四周,操場西頭有一排不高的松樹,留給地上一點陰涼,已經有幾個同學跑過去佔了地方,正大口大口地喝著水。他舔了一下已經起皮的雙唇,走到場邊,拿起水壺,仰著脖子往嘴裡猛灌。
“今天就到這裡,大家回去休息,晚上開隊會。”
太陽已經向西滑過去,外面還是熱浪滾滾。劉副隊長看了看錶,又瞅了瞅眼前這幫被曬枯的孩子,直搖頭。沒有任何歡呼聲,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大家耷拉著腦袋,懶懶地向隊裡拖過去,像一支打了敗仗的散兵遊勇。
參加完隊會,還沒等隊裡吹熄燈哨,大家全都倒在了床上。姜曉洛四肢無力地躺著,兩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腦袋裡空空的,不一會兒就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已是深夜。窗外,一輪彎月掛在天際,皎潔的月光灑在教導隊的屋頂上,削平了尖尖的瓦簷。
“咻咻咻……咻咻咻……”。寧靜的夜晚,一陣急促的哨聲響起。
“咻咻咻……咻咻咻……”,又是一長串。
“緊急集合!”常家傑最先反應過來,翻起身從床上爬起來,抹黑疊起被子,姜曉洛和隋興國也緩過了神,蹦下床,忙著一邊穿衣服一邊疊被子。黑暗中,一通手忙腳亂。
“快!快!快!”門外,劉副隊長的聲音又大又重,深夜裡顯得瘮人。
姜曉洛還在忙著用揹包繩給被子打包,聽到有人跑出去站隊的聲音,更加緊張,結果是越緊張越亂,全身都冒出汗來。
“最後5個人今晚要罰5公裡,快快快!”
胡亂中,姜曉洛抱起被子跑了出去。
隊部門口已經亂散散地站了十來個人,還有人向隊伍裡鑽。姜曉洛掃了一眼,一個個都抱著個被子,有衣服敞開著的,有鞋子搭拉著的,都在偷偷地忙著整理。
“10分鐘時間到!”劉副隊長大喊一聲。
“下面到的人站到另一邊去!”
昏暗的路燈下,姜曉洛看到最後跑出來的人想躲進隊伍裡,被劉副隊長一聲厲吼嚇了回去,只得站在一邊,低著個頭,再仔細瞅瞅,也是衣冠不整,抱著個被子。
“這邊的,向左轉!”劉副隊長喊道。
隊伍聽到口令,向左轉身,跟著劉副隊長出了隊裡的鐵門,下了臺階上了馬路。
“前方一公裡,跑步走!”
隊伍稀稀拉拉地跑起來,一幫子人抱著被子勉強湊成二列,完全沒有了軍訓時的從容。不時從前面一個人的身上拖下來一條揹包繩,也有人鞋子穿反了,跑掉了,停下來,蹲下身撿,後面的人趕緊跳起來,閃到一邊,生怕碰到絆倒。還沒跑上百八十米,幾乎所有人的被子都散了架,有人幹脆披在身上,長長的揹包繩拖在地上,後面的人幾乎都是一步一跳,整個隊伍早就不成行、不成列,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深夜逃跑的敵軍。
回到隊裡,領導點評,結果可想而知,反倒是最後出來的那幾個人,因為太晚了也沒跑5公裡,罰他們第二天在操場上多站了30分鐘的軍姿。這是姜曉洛在部隊經歷的第一次緊急集合,很是狼狽,但卻記憶猶新。
9月,一天天的,過得很慢。大家每天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背紀律、站軍姿、走佇列。還有更累的,就是除草。院外的馬路對面一直是塊荒地,長滿了雜草,到教導隊沒幾天,隊裡就安排大家幹活,每天吃完晚飯,所有人就拿上鋤頭、鐮刀、鐵鍬,上地除草、翻地,整出壟,澆上肥,等著下菜籽。
姜曉洛的家境一般,父輩以上都是出生黃土背朝天一輩子在農田裡忙活,到了父親這裡,當了兵提了幹,轉業回到家鄉,終於成了城裡人。他從小跟在父母身邊,自然也沒幹過農活,現在和大家每天砍草、鏟地、施肥,看起來活脫脫的農家孩子。這些活還好說,雖然沒幹過,但慢慢地也就學會了,還有模有樣的,讓大家受不了的是挑肥。
在教導隊後角的山坡上,教室那排平房的東頭有一塊高地,隊裡的公共廁所就在那裡,走上去要二十幾步臺階,還要轉個彎。菜地上的肥料就是從那裡挑上來的。
到隊裡快一個月了,大家困在這個小小的院落裡,三排平房、三排樹,還有就是教室西頭的那個大鐵鍋。沒事的時候,大夥兒這兒看看那裡瞅瞅,巴掌大的地方早就摸透了,有一個地方是大家最不願意去,又是每天必須要去的地方,那就是山坡上的廁所。
夏天,天熱,樹多,蚊蠅自然多,廁所杵在山坡上,更是蚊蠅的天堂。山裡的蚊子個大,都是花蚊子,被叮上一口,立馬鼓起一個大包,沒有半天時候根本消不下去;蒼蠅也是到處飛,在廁所門口集中地飛,嗡嗡的一大片,聽起來就像是轟炸機,一批一批的、一群一群的,不停地飛。這架式男生受不了,女生更是吃不住,唯一的辦法就是少喝水,可是大夏天的不喝水也不行,軍訓天天日暴日曬的,汗水流得快,水自然也喝得多,上廁所就成了大家最不願意去做的一件事,更不用說去廁所挑糞了。
姜曉洛漸漸地適應了部隊的快節奏、嚴紀律,每天不變的軍訓,他的面板曬黑了,飯量猛地上去了,晚上倒床就能睡著。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想想家,現在和大家熟悉了,22個人都還小,剛認識也沒什麼矛盾,自然能夠玩到一起,站佇列的時候大家都是一本正經的,休息的時候就像是撒了花,你一群我一群的,男生和男生一撥,女生和女生一起,還分得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