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驚詫間,蒲先生與我拍拍肩膀,道:“飛,事到如今,被同樣的手法再擺一道的滋味如何?這狡猾的刺客,卻實在有些手段!”
經蒲先生一說,我才回想起驚死李縣令的刺客。想來蒲先生認定,此人擅長透過關聯極強的片段,誘使目擊者下意識産生錯誤聯想,得出與事實南轅北轍的結論……便是說,在此案中,宋狗賊家的惡僕聽雷教頭的慘叫,見倒在地上與他相似的屍身,便不假思索認定受害者是雷教頭。才會中了他早設下的陷阱。
蒲先生笑道:“雖兩起案件不同,但兇手所採用的核心詭計卻如此一致,這兩起案件定是一人所為。”
蒲先生話音剛落,在一旁沉默許久的王禦使如夢方醒,連聲稱贊蒲先生神機妙算。
但蒲先生卻絲毫不見志得意滿的神色,拱手道:“二位,恐怕此事的複雜,還要超乎意料。”蒲先生清清嗓子,又道:“二位可曾想過,刺客為何栽贓馮舉人?”
聽蒲先生語出驚人,我和王禦使兩人不禁倒吸了口涼氣。我連聲答道:“這話不對!蒲先生,既然刺客隨後不惜佈下迷局威嚇李如松縣令,以救馮舉人,卻怎會栽贓?”
王禦使也附和道:“嚴飛兄有理,何況剛剛正如我三人所見,正是那刺客精心設計了三起不在場的證明,助馮舉人洗清了罪名,他卻怎會栽贓?”
蒲先生輕笑道:“既然如此,二位且與我解釋清楚,刺客行兇時,為何身著與馮舉人無二的衣裝,故意被宋平雲狗賊的家僕見著?”
我和王禦使兩人一聽,頓時驚得呆若木雞。蒲先生這話很有道理!如果刺客另著衣裝,卻怎會引來官府和宋家下僕懷疑馮舉人?即使馮舉人早早逃離,也最多是個莫須有的罪名,考慮到他身背孩童,又文弱無力,更不會被以此定罪。但經刺客這麼一來,馮舉人頓時有了被目擊的證據,嫌疑被極大加重了!如此說來……
“另外,二位又曾考慮過,刺客在臨行前特地拜訪馮舉人的緣故?”蒲先生繼而平靜道:“正因他這一席話,馮舉人才驚得生怕禍事當頭,連忙抱起福兒亡命天涯。否則,若馮舉人碰巧在當晚與樂當家二人相聚,卻不反倒有了完美的證詞?若刺客不與馮舉人告知,卻恰逢馮舉人當時與樂當家在一處,衙役們往馮舉人家時,正見他和樂當家在熱情攀談,想必會認定宋家的下僕所說是天方夜譚,不予理會。刺客故意打草驚蛇,於是才有了因擔心刺客失手引來禍端的馮舉人,連夜攜福兒兩人潛逃。若不是憑借人為的不在場鐵證,只怕馮舉人在劫難逃!試想,若宋平雲狗賊一家遭屠之後,刺客身著馮舉人的衣裝逃竄,李縣令去馮舉人家又尋人不得,卻在深山中捉到落跑的馮舉人,並沒有一人證明馮舉人整晚身在何處……如此一來,馮舉人豈不是必遭定罪?”
聽蒲先生這一番話,我直被嚇得倒吸一口涼氣。但即刻轉念一想,道:“蒲先生所言雖然在理,但他又親手設計,為馮舉人制造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但蒲先生卻冷冷答道:“策劃三起事件,證明馮舉人清白的人,並不是刺客。”
蒲先生見我和王禦使連連愕然,道:“刺客在行刺當晚,是真打算嫁禍於馮舉人。但在幾日之後,他卻改變了原本的想法,卻是為了什麼?”
見我與王禦使兩人依然愣著,蒲先生苦笑道:“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我推想,是因刺客與真正設計證明馮舉人清白之人相見,經過協商,刺客才順從了庇護馮舉人之人的意圖,轉而救下了馮舉人。”
王禦使驚道:“依蒲先生的說法,這庇護馮舉人的人,是誰?”
“紅玉。”蒲先生毫不猶豫答道。
見我和王禦使兩人又是瞪大了眼睛不說話,蒲先生便自行繼續道:“二位莫非忘了張虎兒向紅玉詢問天降仙女的玄機,紅玉卻隨口編了說辭哄他?紅玉絕不是單純為了戲弄虎兒,而是巧妙掩蓋先前佈下的疑局。哄虎兒不要執著於當時她親口哄虎兒上山的話不放。”
隨之,蒲先生又皺眉道:“如此看來,紅玉是早與刺客相識。早知道刺客與馮舉人有嫌隙,打算嫁禍於他。所以偷走了王家牛犢藏在南山,以便時刻出手相救。於是案發當晚,紅玉敲樂家家門,戲耍張掌櫃,巧哄張虎兒,完成了完美的證詞,破解刺客的栽贓手段。此後,紅玉還說服刺客,要他出手救了馮舉人。”隨即,他又出神說道:“想來福兒也是刺客或者紅玉趁官兵離去,出手相救,才幸而活命吧!”
蒲先生講完,一時間屋內的四人全部陷入久久的沉默。我心中百味雜陳,想苦苦保護如意郎君的紅玉,竟在背後付出如此多的心血,卻無法與馮舉人訴說分毫。甚至將福兒抱回,也只能借狐仙的託詞,實在可嘆!
再次開口的,還是蒲先生:“二位,我在想,那潑皮楊興曾說,馮舉人的亡妻衛氏,曾嘗試襲殺宋平雲狗賊的事情。”
不等我開口,王禦使早臉色一沉,道:“那潑皮只知道汙衊良家婦女,實在罪不可恕!要真是宋淫賊害了貞潔烈女衛氏,我非拖他屍首出來,鞭打至齏粉為止。”
蒲先生頓時愕然,忙問王禦使道:“若我說破此處,王禦使莫非真打算如此?”
王禦使頓時尷尬起來,撓頭道:“只是我一時氣話,蒲先生不必當真。”
蒲先生卻陰沉了臉,沉痛道:“各位可記得我曾說過,正常而言,衛氏應當整日被宋淫賊煩擾,沒有投繯自盡的機會?”見我和王禦使無言點頭,蒲先生低聲道:“事實恐怕是,那宋淫賊扼殺衛氏,又偽裝成上吊自殺。至於宋淫賊扼殺衛氏的緣故,恐怕真如楊興所說,是衛氏伺機刺殺宋淫賊,卻被宋淫賊架住,於是在相持之下……”
“氣煞我也!!!!”王禦使突然如暴雷一般怒吼起來。在椅上醉臥的槐兄,也被這震天吼驚得一跳,驚恐地盯著王禦使。
“宋淫賊,你下了地獄也別想安寧!!來人!!與我找到宋淫賊墓xue!!看我鞭屍一千下好好解恨!!”王禦使歇斯底裡地連連吼道。
蒲先生也被驚得不輕。他連忙一邊推著我往屋外走,一邊扭頭與王禦使道:“王禦使,在下與嚴飛要查實些廣平風土,在此先行告辭。願鞭屍愉快!”言罷,我哪等蒲先生催促,自顧自往衙門府門口奪路而逃。卻看府內的衙役們,盡數被禦史大人歇斯底裡的暴喝嚇得戰戰兢兢,急忙往書房趕去檢視究竟。
如此一來,我竟與蒲先生兩人踏上了名副其實的廣平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