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節骨眼上,李如松縣令的刺殺案發生了。
又過了三天,原本認定是馮生犯下的案子,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衙門府內的捕快,蒐集到了新的證詞,證明案發當晚馮生根本不在現場,而是在南山揹著兒子趕路。又考慮到馮生本是個文弱書生,哪有飛簷走壁的武功去翻進宋家滅門?無罪的證據確鑿,馮生便得以釋放回家。
見第二案的證據充分,並無牽強附會脫罪之處,我便揉揉眼睛,瀏覽起第三案。
第三件,是關於村口酒店張掌櫃的案子,正是我們抵達廣平第二天中午所拜訪的那間酒家裡侃侃而談的老闆。一天,張掌櫃酒館裡來了位不速之客,拿走一位客人的行李便往門外跑。張掌櫃見了,奮起追出了酒店,卻並沒追上竊賊,空手而歸。回到酒店,被竊走了財物的客人暴跳如雷,獅子大開口,稱行李中有一筆鉅款,威脅張掌櫃盡數償予他。甚至大叫張掌櫃是和小偷兩人串通一氣,故意演出雙簧偷了他的行囊。張掌櫃氣不打一處來,和那客人鬧上了衙門,卻被打入牢獄審查。
不久,李縣令便遭遇了刺客的威脅。
沒過幾天,客人被盜的行李失而複得。開啟行李,裡邊只有些零散的銅錢,哪有半分的銀子?李縣令將客人尋來對質,客人卻依舊死不承認,說定是張掌櫃的同謀偷了銀子,而張掌櫃哪裡肯承認,兩人一時僵持不下。後經過捕快調差,證實刁蠻的客人果然趁火打劫。李縣令得知大為光火,狠狠打了那客人幾十大板才把他放了。
王禦使覽畢,問道:“魏槐兄,請問這第三起案件,是如何裁定的?”
槐兄笑答:“在下略施小計,用書中的方法逼他就範。實在要為各位同行恥笑。”
王禦使卻連連拱手道:“還請魏名捕道破其中玄機。”
槐兄這才答道:“我看交回的行李很完整,深深懷疑這客人趁火打劫,妄圖撈一筆好處。可想到此人行李中原有的金額,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若是他堅決不承認,我們也沒什麼辦法。這才是他有恃無恐的膽氣所在。”
“那可要如何處置?”王禦使憂慮地問道。
槐兄尷尬笑了笑:“說來也很是慚愧。我估摸無法用證據,便只好憑借神鬼的方法。我將客人和張掌櫃二人一併帶去了寺廟,唬他二人寺院的鐘有神力,佛祖聽得這兩人的心聲便會告知此事的原委。”
蒲先生聽了大笑,“原來如此。我本以為這把戲只是在評書中才能一見,沒想到當真可用來斷案。”
槐兄更加慚愧起來,忙拱手道:“蒲先生見多識廣,若那無賴客人認得這雕蟲小技,恐怕真要束手無策了。”
我也笑道:“果然是早在鐘上塗了墨,手淨之人在扯謊嗎?”
槐兄笑道:“正是,這把戲當真老掉牙了。”隨即他繼續道:“我為故弄玄虛引兩人相信,還請同僚的衙役打扮成犯人,讓另一位衙役押著進去摸鐘。隨後同僚在屋內大喊:‘屍首就埋在你家田裡深五尺的坑中,還不如實招來?’那無賴當時就被嚇得汗如雨下,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等害張掌櫃染墨,真相便大白於眾了!”
聽了槐兄的敘述,我便在心中整理起這三件案子,簡單羅列了共同之處:都是先有人遭刁民誣賴,而在縣令遇刺之後很快翻案下了定論,並且證據全部確鑿無疑。
“這樣說來,這三案似乎並不需要威脅李縣令,也可得以解決。”我狐疑道,“那麼刺客卻是出於什麼目的威脅李縣令,有何圖謀呢?”
話音剛落,蒲先生點頭答道:“說起這三案,我認為第二件極可能與刺客有關。”
我們三人不禁紛紛問道:“蒲先生如何下此定論?”
“第二案的量刑與第一、第三件完全不同。滅門之罪,倘若當真定了罪名,是輕則斬首於市,重則株連九族的滔天大罪。更何況在刺客行刺之前,案件的風嚮明顯對馮生不利,馮生可謂危在旦夕。刺客的確有必要透過恐嚇穩住縣令,暗示他不得輕舉妄動,進而等待轉機。”蒲先生說著忽然一拍腦門,問槐兄道:“魏槐兄,話說關於第二起案件中慘遭滅門的宋家,可曾緝拿真兇歸案?”
槐兄搖搖頭,面帶愧色:“此事是廣平衙門的一大恥辱!我作為衙門府內的一員,難辭其咎。”言罷,槐兄長嘆口氣,緩緩道:“刺殺宋家一家的真兇,時至今日仍然逍遙法外。我等衙役捕快,在排除馮生的行兇可能之後,竟然斷了線索,無人可查。慚愧!”
蒲先生聽了此言,道:“如此一來,我便有充分的把握推定,刺客對李縣令的威懾是為了第二起案件了。”蒲先生胸有成竹地一笑,繼而說道:“諸位試著從李如松縣令的角度考慮,在南山抓捕馮書生歸案之後,他定會料到如此一個文弱書生難以將一家人滅門,恐怕另有外人所為,甚至極可能是馮生僱來的刺客。接著,真正犯下滅門大罪的刺客又動手恐嚇了李縣令,警告他隨時可以取他性命。於是李縣令為求自保,擔心馮生真僱了武藝高強的刺客。再追查下去,定會對自己不利!於是李縣令便將馮生無罪釋放。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論!”
我、槐兄和王禦使聽罷先是連連驚叫,又紛紛表示贊同。
蒲先生卻忽然臉色一變,問道:“說起姓馮的書生,莫非是張掌櫃昨天提起的、娶了狐仙紅玉進門的馮相如?”
槐兄聽見,默默點頭。
蒲先生一驚,呢喃道:“這就奇怪了。”說著他低頭撫著下巴,愁容滿面道:“聽張掌櫃提起,馮相如家中妻離子散,一貧如洗,這卻如何買兇殺人?”蒲先生言罷,垂頭不語起來。
忽然,他又失聲驚叫,猛地抓住了槐兄的雙臂,大聲問道:“魏槐兄,馮相如究竟都經歷了什麼事情?張掌櫃說他的父親被惡霸打死,妻子被搶去,又道惡霸已死。卷宗上提及遭滅門的宋家便懷疑是仇家馮相如殺人。難道正是宋家打死了馮生的父親,搶了他的妻子?卻在四年前遭了滅門之禍?”
槐兄被蒲先生激烈的反應一驚,隨即他連連點頭稱是。
王禦使卻沉默不語,凝重地嘆了口氣,問槐兄道:“這廣平的惡霸宋家,是何時到此的?”
槐兄閉了眼,皺著眉苦苦思索,答道:“大約是九年前。”
王禦使頓時一怔,忙問:“魏槐兄可見過這宋家的當家?大約是什麼長相?”
槐兄回憶道:“七尺身高,肥頭大耳,大腹便便,走路因肥胖有些蹣跚……”槐兄話音未落,王禦使早失聲驚呼道:“這廝是宋平雲!”
見我、蒲先生和槐兄三人不明就裡,王禦使連忙解釋道:“十年前,此人連同右都禦史武天成,設計陷害當朝左都禦史張青雲,致張青雲遭滿門抄斬,無一活口。不到兩月,朝廷為張青雲平反,聖上親自下旨斬殺武天成,卻被宋平雲連夜逃走,竟不知所終。如此多年來,我每到一處,便要趁著辦案的空閑與人探聽宋狗賊的下落,不承想這廝居然在此又作威作福了將近五年!可恨,可恨啊!”
王禦使說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蒲先生忙問:“究竟是……”
王禦使恨恨說道:“蒲先生難道忘了十年前左都禦史張青雲的大冤案?實不相瞞,我正是受了張青雲先生的提拔,得以自督察禦史青雲直上,一路升到右僉都禦史。宋平雲那時還是左僉都禦史,這廝素好收受賄賂,包庇那些好貪汙的狗官,又仗著家中家財萬貫,不停行賄巴結上司。我屢次打算彈劾他,卻被張青雲先生勸住,稱左右兩個副都禦使都受了他的賄賂,我若上報定遭不測,由他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