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忙點起蠟燭檢視究竟。卻不承想,床楣竟赫然插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深達一寸多。
我心中暗暗吃驚,仍然繼續讀下去。而接下來的記載,終於讓我忍不住喊出了聲:“什麼?門窗緊鎖?這怎麼可能?”
我驚奇間,連忙抬頭環視蒲先生、槐兄和王禦使。但他們三人卻一致地低頭不語,做沉思狀。
少頃,蒲先生開口答道:“飛,先不提刺客是如何將匕首插入門窗並鎖死之屋內的床楣上。你且留意,在這第一次行刺之後,李縣令其後所遭遇每一次的行刺,都沒有再發現這樣的匕首了。”言罷,蒲先生苦笑了起來,道:“飛,試想,在一間完全封閉的房間內,半夜有匕首忽然飛剁在床楣上,這足夠令大多數人心驚肉跳、唬個半死吧?更不提若是李縣令心中有鬼……”說著,蒲先生轉向了槐兄,問道:“魏槐兄,敢問李如松縣令在任的風評如何?可有仇人?”
槐兄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蒲先生苦笑道:“若是李縣令心中再有虧心事,認為自己遭人記恨,一定會受驚不小!”
一旁的王禦使不屑地撇了撇嘴,嘆道:“李如松,取了前朝名將之名已是大為不敬。竟然本人還是這般膽小鼠輩,甚是有辱先祖!”
蒲先生啞然失笑,繼而說道:“言歸正傳,諸位認為我所提出‘杯弓蛇影’的設想,是否成立呢?”
“心中有所忌憚的膽小縣令,超乎常理的行刺手段……”我沉吟片刻,點頭道:“很有可能,所謂杯弓蛇影,不正是杜宣誤以為自己吞蛇,因此才成疾嗎?若不是日後自解心結,恐怕也有因病而亡的可能。”
話音剛落,槐兄也開口道:“我同樣認為蒲先生的推論成立。在李縣令臨終前幾個月,他遇刺的頻率非常之高,這是諸位在卷宗上也可以查閱到的。事實上,我看他這四年內的遇刺頻率,始終隨著他病情的不斷加重在上升。”
蒲先生點點頭,自行補充道:“倘若真有刺客試圖刺殺李縣令,他在數次失手後卻屢敗屢戰,屢戰屢敗,還從未被衙門府的衛兵捕快發現蹤跡,這實在過於荒謬吧?”
槐兄連連點頭稱是,道:“絲毫不差,李縣令在幾次遇刺後甚至為了抽調衛兵放棄了門崗,找來共一十五名衛兵捕快,每天夜裡圍著宅邸四周守護。若真有刺客能在這樣的條件下下手,也真是天神下凡了!”說著,槐兄猛一拍手,叫道:“幾乎忘了這事!在李縣令病亡前的一個多月,一天中午,他在公堂案上昏昏睡去,不一時忽然驚醒,我們幾名捕快眼睜睜看著他失聲哭喊‘有刺客’!實是讓人哭笑不得。”
“依照諸位的意思,這李縣令當真是窩囊到被自己嚇死了?”王禦使唏噓嘆道。
言罷,屋內的我、蒲先生、槐兄、王禦使四人盡數面露苦笑。
“然而,”王禦使嚴正道,“即使上報李縣令因受驚病亡,可我們終究需要弄清,首次行刺之人是何身份、刺殺又是怎樣實施方可。如可追究,更當揪出刺客問責。”
我、蒲先生和槐兄三人聽得,紛紛點頭稱是。
蒲先生嘴角微揚,笑道:“破解這等詭異的行刺,可比狐女傳說要有趣得多哩!諸位,請容我也出一份力。”
王禦使連忙拱手稱謝:“既然蒲先生肯相助,我也安心許多,多有勞了!”
蒲先生抱拳回禮,單刀直入問道:“既然如此,不妨我們先去行刺發生的廂房,巡查一番如何?”
王禦使和槐兄連連稱是,便利落地領著我和蒲先生兩人出了書房,繞過殿廊,來到李縣令就寢的廂房門前。正當槐兄掏出鑰匙,準備開啟門鎖時,蒲先生看見門鎖上落了一層細細的灰,連忙問道:“看狀況,這兩個月內廂房是無人居住了?”
槐兄開了鎖,推了門。只見門上灰塵隨著門一抖,悉數飄落,映襯在當頭陽光下金光閃閃。槐兄答道:“說來很是慚愧,在李如松縣令病故之後,不知是衙門裡的哪位仁兄,傳出了這間歷任縣令所居住的廂房裡定有惡鬼的說辭。有好事者當真去翻閱了廣平縣的縣志,無意間發現李如松縣令之前的兩任縣令,悉數因病而亡,而三任前,還是前朝的縣令,則慘遭旗人殺害。據傳,在旗人入侵時,縣令不願投誠,堅持率領幾個戍衛拼死抵抗。在被旗人俘虜後,與全家老小悉數被拖到這間廂房內,盡遭屠戮。”
經槐兄一說,我登時感到廂房內陰氣重重,順著大門飄然而出。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蒲先生閉目長嘆一聲,隨著槐兄踏進了廂房。
槐兄收起了鑰匙,淡淡說道:“於是,坊間傳出謠言,這背負國破家亡之深仇的前朝命官,在被斬殺之時立下了毒誓,要每一任在此的韃虜狗官死於非命,故此當朝算上李縣令在內的三任官員盡數未得善終。”
王禦使也跟著蒲先生的腳步進了門,道:“然而,這恐怕終究只是坊間傳言……”
槐兄苦笑答道:“但發生在此處,李如松縣令遭受刺客威脅卻是真實發生的。某個人,在當天夜裡,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上鎖的房間內,到李如松縣令的身旁,將匕首狠狠插進了床楣處,又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我隨著王禦使邁步進屋時,蒲先生輕笑一聲,補充道:“卷宗上的確有所記載,府內的衙役聞得李縣令的慘叫,急忙前來搭救時,卻察覺廂房的木門被緊緊鎖住。還是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李縣令爬到門邊,用鑰匙將門開啟的。至於門鎖唯一的鑰匙,始終被李縣令掛在脖子上沒被人動過。這實在是不可思議。”
王禦使連聲應和,嘆道:“如此說來,莫非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有上天入地、飛簷走壁神通的鬼怪所為?”
蒲先生哈哈大笑,對王禦使道:“王禦使何必輕言放棄。神棍如我之人尚未斷言,禦史大人卻怎能疑神疑鬼?”
但是,分明感到屋內陰風陣陣的我,卻絲毫沒有蒲先生的樂觀,只是緊鎖著眉頭打量屋內的裝潢佈置:只見這間廂房的四周佈置,與其他的廂房別無兩樣。有趣的是,這間廂房四面環牆,只有東側的牆壁上開著赤紅的木門,以及幾扇貼著精美紙張,雕著精工木飾的窗戶。另三側的牆壁上並無窗戶,灰色的牆壁上,只是掛著幾件精心裝裱的時下名人字畫。
我四下環顧室內的木製傢俱,造型都很是精緻,我仔細打量,發覺沒有一件是藏得住人的。正想著,我猛然察覺到,腳下整間廂房的地板上,盡數鋪滿了的赤紅色,軟軟的毛毯。這真是可謂奢侈僭越!我心中對李縣令頓時充滿鄙夷。
不只如此,看來李縣令平時的癖好是蒐集石子,他擺在案前的展櫃上,羅列著五光十色,形態各異,打磨得如珍珠般滑膩的石子,煞是亮麗。逐一把玩,更不知要費去多少工夫。我眼前頓時浮現出一個大腹便便,貪婪地盯著,撫摸著石子,絲毫不顧案上公文的貪官汙吏形象。料想李縣令始終把鑰匙懸在自己脖子上的緣故,恐怕也是擔心有人在他把玩石子時候忽然闖進打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