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睡醒的縣令聽得,吃驚不小,官服都顧不得換好,便匆匆趕來檢視。待到縣令跑到寺前一看,也被驚得幾乎摔倒在地。屍體的手指竟將樹幹摳出八個窟窿,緊緊地抓在裡邊。縣令戰戰兢兢,命人將屍體取下放在地上,然而周圍眾僧卻盡數汗流浹背,哪敢上前?只怕屍體再動起來:這般怪力,一旦被撲中,豈不定將一命嗚呼?
縣令動員許久,卻不見一人上前。不得已,他幹脆壯起膽,自己走上前,用力掰屍體摳入樹幹的手指。見縣令用了吃奶的力氣,屍體卻依舊抱樹,紋絲不動。眾人便連忙擁上前協力:幾個大漢費了好大勁,折騰了大約半個時辰才把屍體從樹上弄了下來。待到縣令進了寺院,探望被驚得半死的客人,聽得他的哭訴,更加駭然。
在這時,旅店早亂成一鍋粥:三個客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房裡,剩下的客人和店家兒媳的屍體不翼而飛。守店老頭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吵鬧間,縣令差來的衙役忽然進門,喊旅店的人往村頭寺院認領屍體。店主老爺子半信半疑,趕到了寺院門前,赫然發現倒在地上、雙手依舊向前緊繃、十指如鈎的屍體。店主顫顫巍巍上前檢視,證實了躺在地上的,正是兒媳的屍首。
最終,那倖存的客人在寺院裡吃粥壓了壓驚。隨後當地的縣令便贈予客人一點盤纏,要他帶著證明書信,以及幾個夥伴的遺物回鄉了。
王禦史聽得這番講述,驚奇地睜大了眼睛:“我從沒想過,這世上竟有這般駭人的事情!二位當真親眼所見?”
我和蒲先生不約而同地詭秘一笑,反問道:“正是。但禦史大人卻不認為,這屍變之中有可疑之處嗎?”
言語間,我的思緒飄然回到四年前,那令我將“蒲三哥”改稱“蒲先生”的一天。
當時,還是少年捕快的我,接到淄博衙門的命令,恰巧行至信陽,為縣令送信。
剛踏上公堂,我忽然聽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我暗暗吃驚,心想蒲三哥正巧前陣子自稱為收集各地神鬼傳說便出了遠門,至今未歸,卻不承想竟在信陽偶遇。我顧不上送信,連忙快步上前一看究竟:只見蒲三哥滿面通紅,正對著一臉茫然的信陽縣令指手畫腳,說著什麼。
“蒲三哥,你竟在信陽?真巧啊。”看果真是蒲三哥,我驚訝地問道。
但蒲三哥卻絲毫沒有恰逢之喜,他筆直走向我,不容分說急促道:“飛,你不是捕快嗎?快幫我說服這榆木腦袋!”話音剛落,他徑直將我拽到信陽縣令面前。然而我卻瞥見信陽縣令臉上寫滿了同情。
“蒲三哥,究竟發生何事?”不明就裡的我只好發問。
“飛,這榆木腦袋!他竟將近在眼前的兇手放跑!簡直不可理喻!”蒲三哥恨恨說道,“即刻追擊,尚且為時不晚!”
信陽縣令只是不住搖頭。
眼看兩人無法達成共識,我趕忙從中打著圓場:“二位不必心急,先將來龍去脈講個大概,我們再商量對策無妨。怎就有了殺人兇手?”
蒲三哥忽然轉頭,嚴肅地對我說道:“飛,聽了整出無稽鬧劇,你可要講出其中所以然啊!”隨即他又扭過臉,對滿臉無奈的縣令說道:“縣令大人,請速速將屍變的經過講與這位捕快,就讓他隨我一同追擊真兇便好。現在每耽擱一刻,兇手便要在法外逍遙一時啊!”
聽蒲三哥依舊語焉不詳,我只得轉向信陽縣令問道:“縣令大人,敢問這究竟出了什麼大案?”
縣令苦笑:“我實在不懂,怎麼會有人對屍變糾結至此。鬧鬼的事情,怎麼會突然冒出了兇手?”
隨後,信陽縣令為我完完整整複述了我與蒲先生剛才對禦史王索所講述的內容。
聽罷,我頓時毛骨悚然。想在月黑風高之夜,鬼鬼祟祟的僵屍對人臉上吹氣殺人,甚至起身狂追倖存者,正所謂趕盡殺絕……這倖存者的親身經歷,竟比蒲三哥所講的鬼神怪談還要駭人許多。
但蒲三哥對我沉吟許久很是不滿,攤手道:“飛,竟然還沒結論?你可是被譽為淄博捕快的希望啊!”聽了蒲三哥的催促,我頓時狼狽起來,答道:“蒲三哥,這在眼前發生的屍變,還不能進入你法眼?品質上佳的午夜奇談,可一定要……”話音未落,我卻見到蒲三哥臉上盡顯挖苦的神色,便只得順著他的意思,無奈道:“若蒲三哥堅持拿住逍遙法外的兇手,可即使是那害命的屍體,也不是被衙門扣押歸案了?”
縣令也指著一旁罩著白布的幾具屍身,附和道:“先生,案中幾具屍首,也包括兒媳的,全部收留在這裡了,難道還有不妥之處?”
蒲三哥眼睜睜看著毫不開竅的我和縣令兩人,氣不打一處來。他自暴自棄似的一甩手臂,大叫道:“蒼天啊!”說著,他忽然鄭重其事地盯住我,雙手搭在我肩膀上,堅定地說道:“飛,肯相信我嗎?我只需要借用兩匹馬和一名捕快。如今你願意與我同去騎行緝兇麼?”
聽蒲三哥這麼一說,我頓時直感到恍惚:彷彿他依舊是那個耐心講著奇談,無所不知、才華橫溢的瀟灑青年;至於我,依然是圍坐在他身旁,忐忑而心急地等他揭曉謎底的小孩。於是,我對蒲三哥堅定地點點頭,說道:“蒲三哥,我願相信你!你只管領路,我們走!”
蒲三哥見此,欣喜若狂地拖我便往府外走,對信陽縣令道:“縣令大人,只當是這位捕快的兩個請求,第一,請找位當地的名醫,要他蹲在屍體旁。第二,立刻派人去寺院周邊尋找兩樣東西:一根粗釘子,鐵或木質的;一柄錘子,極可能被布裹著。請找好這兩樣物件,擺在公案上,要名醫蹲在屍體旁假裝驗屍。等我兩人騎馬追擊,帶兇手回來,真相自然大白。”
縣令仍舊不知所雲,只是一頭霧水,轉而狐疑地對我使了個眼色相問。我心一橫,便對縣令回以堅定的目光,又用力點了點頭。縣令見狀,連聲招呼衙役備馬。
蒲三哥用力拽我出了衙門,說道:“飛,你可知這屍變絕非鬼神怪談!”
雖不懂蒲三哥憑什麼就下了這般定論,但我依然順著他的意思問道:“蒲三哥,我們兩人去哪裡找兇手?陰曹地府?”
蒲三哥咧嘴一笑:“虧你還是捕快,竟沒察覺如此明顯的疑點?兇手往許昌回鄉去了,現在追還來得及。”說著他接過衙役手中的韁繩,輕輕一躍,跨上了馬背。
“飛,我們走!”話音未落,他早熟練地抄起了馬鞭,打馬飛奔而去。我暗暗一驚,急忙也從另一位衙役手中接過韁繩,跳上馬,緊追蒲三哥。
我策馬狂奔,好不容易追上蒲三哥的腳步,正打算向他問個究竟,蒲三哥卻搶先喊道:“飛,咱們沿這條路前進,將會見到一個身背行李,推著貨車趕路的男人。你要策馬擋在他身前,對他大喊:‘狗賊,你謀財害命的伎倆已被本府拆穿,還不隨我回去認罪!’記住,勿有半點遲疑!”說完,他繼續打起馬向前猛沖。
我一邊催著馬緊緊追上蒲三哥,一邊暗想,沒想到蒲三哥一介書生,竟有如此精湛的騎術!甚至在他嫻熟地跨上馬前,我還以為他是個書呆子,絲毫不通騎術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