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先生卻謹慎答道:“但此女尚且在世,卻仍有這類傳言流傳不止,其間或許另有玄機。”
禦史一驚,沉思半晌,方才開口道:“聽嚴飛捕快之言,蒲先生正忙於收集各色神鬼傳言,以此編纂一部全書?”
“正是,”蒲先生鄭重其事答道,“此書將廣集古今奇聞。雖說先聖曾避而不談‘怪力亂神’之事,但我卻認為,鬼神皆由人所變化,雖為鬼神,卻亦有人性。既然先人曾以牲畜,諸如‘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以訓誡後人遵循孝道;而如今,我借鬼神傳說警示後人,卻有何不可?”說著蒲先生又嚴正道:“只是對待鬼神傳聞,不可不慎,當仔細剔除荒謬謠傳,以免貽笑大方。”
聽蒲先生幾句話,禦史更加佩服,忙問:“如此說來,蒲先生錄入書中的軼聞怪談,是如何得來?”
蒲先生連連嘆氣,慚愧說道:“實不相瞞,其中不少僅是憑借道聽途說而來。許多年代久遠的傳聞早已無從考證。留有祠堂的,諸如趙城義虎,尚有方法;只存在於口耳相傳中的,諸如耳中異人,卻絲毫無從印證。正因如此,我對近年流傳,尚有生者在世的傳聞,更當加倍珍惜,一定親自走訪查證。”
“願廣平狐女的傳說,可為蒲先生書中添上熠熠生輝的一筆。”禦史王索豪爽道,“特往當地探訪坊間傳聞,蒲先生這種求實精神,實在值得我借鑒!若蒲先生在廣平訪查得疲了,盡管返回衙門府內休息小酌。”
蒲先生拱手道謝:“絕不乏味,甚至更有意外收獲。飛,此言不虛?”蒲先生說著對我狡黠地眨眨眼。
我毫不遲疑道:“蒲先生所說,是指信陽‘屍變’?”
蒲先生點頭笑道:“果然記得。飛,那可是你我二人首次搭檔探訪怪談?”
“當然。”我連聲作答,又嬉笑道,“不然廣平之行吳捕快的空缺,又怎會要蒲先生補足?”
蒲先生一聽,大驚失色,懊惱道:“飛!我就知道此番出行,果真不簡單!”
我訕笑道:“蒲先生的才智,我在信陽可是切身領教。若此行在廣平遇到意料之外的困境,可還要靠蒲先生出手了!”說著我故作恭敬,對他連連拱手。
蒲先生眼看自己脫不了幹系,頓時嗚呼哀哉。禦史見狀忙道:“蒲先生不必在意,只專心探尋狐女傳說便可。”言罷,禦史又忍不住好奇問道:“方才嚴飛捕快所講,在信陽發生‘屍變’的怪談,可否請二位與我道來,共同玩味?”
蒲先生笑道:“禦史大人可曾聽過‘屍變’?相傳,不甘身死的魂靈,蟄伏在自己屍首上,操控屍首吸取他人魂魄,以圖還陽返世。”
禦史一聽,登時驚愕不已。而我與蒲先生兩人相視一笑,便將我兩人在信陽的見聞,娓娓道與禦史:
此事,是四名來往販賣的生意人在信陽投宿時的遭遇。當時天色已晚,四位商人吃力拖著貨車,窘急地尋找棲身之處,竟鬼使神差尋見了一家正興白事的旅店。四位客人踏進旅店,與主人交談時,得知店主的兒媳病亡不久,店家兒子正在外挑選入土的棺材。雖然旅店早已人滿為患,但想到來往路上僅有此處一家,這四人便不再挑剔,堅持住進停屍間的隔壁屋內。旅途困頓令眾人忘卻恐懼,只顧放下行李,稍稍吃些夥食充饑,便匆匆上床,昏沉沉睡去。
睡下不到一個時辰,只聽一陣恐怖詭異的嚓嚓輕響,房門便被鬼鬼祟祟的陰風輕輕開啟:那具兒媳的屍體竟赫然立在房間的門口!隨後,面色如金,頭裹白綾的屍首直挺挺走進屋,依次對著幾位客人臉上偷偷吹氣。
這時,其中一位客人恰好尚未入眠,他聽到響聲驚醒,卻正看見屍體對同伴的臉上吹氣。他大驚失色,連忙扯過被子蒙了臉。那屍首並未發覺,只是隔著被子吹氣。客人緊抓被子的手頓感冰冷刺骨。正在客人心驚膽戰,不知屍體可曾察覺他略施小計的時候,屍體已走過他,對著下位客人臉上吹起氣來。
待屍體對四位客人臉上吹氣罷,便悄然離去。這僥幸醒來的客人,被方才的恐怖場景嚇得魂不守舍,哪裡還敢在這恐怖的兇宅待上片刻?他連連偷踢同伴,想要叫醒他們一同逃命,卻不承想同伴都如死了一般,沒了半點動靜。
正當客人焦急萬分之時,他隱隱約約又聽到嚓嚓輕響,感到眼角一絲白色飄過。他頓時大汗淋漓,顫抖著悄悄扭頭:只見那屍首竟不知何時又佇立在了門口!
客人被嚇得面無血色,他屏住呼吸,緊貼在床板上,抓過被子又死死矇住了臉。只見屍首再度依次走過每位客人的身旁,對著臉吹起氣來。
這次,客人緊抓被子的手被屍體接連吹出的寒氣凍得險些沒了知覺。待屍首走過,他豎著耳朵,死命探聽四周的動靜。待沒了聲息,他輕聲掀開被子,再顧不得沒了動靜的同伴,只管手忙腳亂地套上褲子: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正在這節骨眼上,嚓嚓的聲響冷不防再次傳來。客人驚得汗毛倒豎,他顧不上穿鞋,只是號叫著奪門而逃。但那兒媳的屍首竟如活人一般,大步流星,起身猛追,毫不遜於沒命奔逃的客人!客人見屍首竟追在身後,更加駭然,只是拼命奔出旅店,在村裡不停奔號,卻並無一人助他脫困。
驚慌逃竄間,客人不時扭頭看看身後緊追不捨的屍首,卻見無論如何繞路轉向,竟無法甩開這催命僵屍。客人又死命奔逃幾裡,卻感體力漸漸不支,眼看要被屍首追上。絕望中,他急中生智,心想何不逃到道士、和尚的住所驅邪求救?正巧,客人在村頭逃命間,隱隱聽得木魚響聲。有救了!他咬緊牙關,循著聲音方向狂奔而去。
追著木魚聲,客人氣喘籲籲,見得一座寬敞寺院。他尋著救星,奮力沖到寺院門外,喪心病狂般一面哀號求救一面拍門。但寺院裡的和尚盡數被這突如其來的砸門聲,以及哭號求救聲嚇得癱坐在地,動彈不得,哪敢開門檢視。僧人一聽竟有人遭僵屍追殺,更是嚇得紛紛連滾帶爬,躲去寶殿的佛像背後,戰戰兢兢地念著驅邪的經文祈禱。
見寺院大門紋絲不動,客人回頭窺見屍身幾乎近前。只得哭喊著,一個箭步躥離門前,另尋他處。打算奔逃,身上卻早沒了力氣,客人頓時陷入絕境。
絕望時,客人忽見寺外種著棵粗壯的白楊樹。他急中生智,跑到樹旁,借樹隔開自己與屍體,屍體向左他向右,屍體向右他向左,他一邊拖住屍體,一邊不停大喊,等待僧人的救援。
隔著楊樹來回幾個回合,客人漸漸喊不動,連喘粗氣。屍體也終顯疲態,雙手扶著膝蓋直吐冷氣。被眼看得手的獵物戲弄,屍體越發大怒,猛地一個箭步上前,張著雙臂撲向客人。客人驚得登時抱頭趴倒,只聽砰的一聲,屍體一把撲到了白楊樹,便不動了。客人被嚇得當場暈了。
寺院裡的僧人們,聽著院外不停傳來的號叫聲,不由心驚膽戰,聚在佛像邊久久不敢離去。直到聲響消失好一陣,才有幾個膽大的,敢悄悄撥開門閂,偷偷檢視。只見一人倒在門前不遠處的地上一動不動。僧人開門上前,俯身聽見客人還有微微呼吸,便連忙把客人抱進寺院救治。
直到天漸漸發亮,客人才微微醒來,開口講述了昨夜恐怖至極的經歷。寺院的僧人將信將疑,卻不得不喊上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抄起了寺院裡的家夥,才肯開門搜查。
出了門,繞著大門斜前方的楊樹一轉,僧人們赫然見得懷抱楊樹,紋絲不動的煞白女屍。僧人們大驚失色,急忙差了幾個腳力好的去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