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空空師太記得杜子正,就一定會與田子正相見。小田望著面前虛掩的山門,暗自想道。
過不多時,滿荔去而復返,開啟山門,對小田言道:“田內侍,師太說她不見客。”
誒?
小田笑容僵在臉上,始料未及的看向滿荔,問道:“姐姐說了是田、子正求見?”他重重咬實子正,唯恐滿荔聽不清楚。
滿荔不明就裡的蹙起眉,點頭說道:“嗯,婢一字不漏的將田內侍所言訴與師太知曉。”
又是一字不漏。
先前滿荔說一字不漏時,小田權當她是禮貌說辭。此時,滿荔盯著紅腫的眼眸誠篤的說她一字不漏的把話帶到。小田深信不疑,亦悲不自勝。
他與舊日主人僅僅相隔十數步,終不能得見。悽楚、悵惘、心酸、愁苦統統湧入小田四肢百骸,令他痛入骨髓。小田真想撲倒在地,向舊日主人放聲痛陳他這一路行來多麼艱難不易,多麼曲折煎熬,多麼抑塞煩悶。
小田身形原地晃了幾晃,雙拳緊攥緊貼腰際,道:“可否勞煩姐姐再次通傳。奴婢不僅帶來書信,還帶有丁香荔枝煎孝敬師太。”
或許師太不記得杜子正,可她一定記得丁香荔枝煎。小田將全部希望寄託在舊日主人至為喜愛的美味之上,目光殷切,投在滿荔面龐。
滿荔聞言,心湖微漾。
娘子在生時,常常與她說起昔日太子府繁盛榮光,自然而然涉及師太曾經至愛的吃食。
丁香荔枝煎便是其中之一。
不知怎的,滿荔霎時感受到了小田深切的失望。
滿荔輕咬下唇,隱約覺得“失望”不能確鑿詮釋田內侍的所有情緒。
“勞煩田內侍稍待,婢再去通稟。”滿荔鬼使神差般的,答應了小田的請求,虛掩上山門,轉回身速速去了。
與滿荔問答的功夫,小田通身上下冷汗熱汗交替冒出,浸溼裡衣。山風颳過,吹得他不由自主打了個抖,心尖兒也跟著顫了又顫。
小田暗自祝禱,盼望舊日主人莫辜負他一番苦心。
伴著徐徐微風,小田彷彿歷經數十寒暑,滿荔才去而復返,她開啟山門的一剎,小田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兒。
“田內侍,師太說,出家人早已捨棄七情六慾。尤其口腹之慾,更要趁早離斷。請田內侍轉告晉王殿下,師太已然通曉波若大師坐化一事。師太乃是出家人,潛心靜修至關重要,以後休再來到庵中煩擾。田內侍,請回吧。”滿荔一字不漏,娓娓道來。
小田聽的清清楚楚,邃曉師太話中意味。
非是舊日主人健忘,而是她終歸無法銘記。
她必須斬斷凡塵情緣,做個真真正正的方外人。如此,才能令皇帝陛下釋懷,遠在帝陵的三位郎君才能得保安寧。她不敢也不想再經歷一次至親辭世的傷痛。
她說,出家人早已捨棄七情六慾。然則,她仍舊飽受親情侵擾,不能超脫。
舊日主人的萬般無奈,小田感同身受。有些事的終局,有些人的運道,冥冥中自有定數。就好像山林中清風的行止疾速,綠葉抽芽的快慢時刻,臘梅綻放的光陰長短,皆為天命。
於小田胸臆間湧動的汩汩悲涼逐漸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盪滌過後的澄澈明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