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籠鬱,柳媞端坐殿中,紋絲不動,彷彿雕像泥塑,更似行屍走肉,聲息全無。
侍立在側的萬寶垂首站立,大氣都不敢喘,生怕驚擾柳媞。近來,柳媞總是如同現在這般,一坐就是一兩個時辰,可憐萬寶腿腳痠麻卻還得硬挺著。
柳媞威嚇過後,萬寶比以前更加盡心侍奉柳媞。畢竟這麼多年主僕,就算沒有恩義,也有情誼,他也捨不得貴妃娘娘。更何況,他做下太多見不得光的虧心事,還能走去哪裡呢?萬寶也想明白了,收起轉投鳳寰宮的意思,安分守己待在長春宮,與柳媞做伴。
柳媞有何蓄謀,萬寶心知肚明,若然成事享不盡的富貴榮華隨之而來。倘使事敗……萬寶暗自嘆息,大不了一死罷了。
死就死吧!如果說殺人償命,他早該死了。
萬寶也不提醒柳媞天色已晚需要掌燈,只管眼觀鼻鼻觀心呆呆站著。良久,柳媞緩上一口大氣,朱唇輕啟,道一聲:“萬寶,掌燈。”
萬寶如蒙大赦,輕輕道聲“是”,舉步便往外走,痠麻的腿腳致使步履蹣跚。
柳媞注視著萬寶背影,胸臆間驟然湧起一陣悲愴。
萬寶都不年輕了,更何況是她呢?
她從豆蔻年華步步走入風韻殘存,失去的又何止歲月光陰?此生仍舊短暫,仍舊抓不住片刻青春景緻,仍舊令她想要再重活一次。
很快,大殿裡燈火輝煌,柳媞的心卻愈發空曠沉寂。
“娘娘,吃顆糖吧。”萬寶趨步捧來龍鳳描金攢盒,遞到柳媞面前。
攢盒裡各色糖果繽紛耀目,柳媞唯獨覺得花花糖漂亮,拈起一顆,重重嘆息,才放進嘴裡,甘甜滋味頓時驅散心頭陰霾,“昕兒與那小黃門徹底斷了?”含混不清的問句裡,滿是質疑。
皇子昕來與她請安時,神清氣爽,重歸明朗少年風貌。柳媞知他撇開榮浩,於秋水宮裡靜心讀書,還支使宮婢做事。皇子昕所有這些反常舉動,使得柳媞頗感震驚也覺意外。
柳媞閒來無事,想起這茬就要問上一問。萬寶每次都不厭其煩的耐心回話。
“是,殿下已經多日未與榮浩相會。除了晨昏定省來給娘娘請安,就是待在宮中唸書。而且,還調派宮女在身邊伺候。”萬寶把攢盒蓋好,雙手捧著,又道:“娘娘,殿下定是真心悔改,再不能犯糊塗了。”
萬寶真心希望皇子昕爭氣。說不定他這一爭氣就能獲得皇帝陛下寵愛,他們這些做奴婢的也跟著沾光。
“哈!”柳媞嗤笑,“真心悔改?萬寶,你不曉得他行事多麼荒唐!”
皇子昕與祚俢,與榮浩做下的那些事體,他怎會不知呢?
萬寶默默不語。祚俢的命,是他帶人去取的。
每次見到皇子昕,萬寶就想起祚俢那雙惶惶無助的碧綠眸子。他還是個孩子,還未曾細細體會爛漫芳華的美好綺麗,便凋零萎落於深宮之中。
來生,惟願他來生平凡庸碌,安穩度過。
一顆花花糖落肚,柳媞眉目重歸靈動,“昕兒調至身邊的宮婢是何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