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兒郎,人人都想功成名就。然則,小友乃是世家子弟,名聲於你,並不稀罕。至於利嘛,些些恩賞,東谷謝氏哪會放在心上?
小友方才也說,是為了不失信于波若大師。可小友想過沒有,一旦大皇子殿下成為太子,成為國主,他還會不會對你如此禮遇,甚至言聽計送?正所謂,飛鳥盡良弓藏!”
拙翁句句發自肺腑,勸阻謝九扶助趙堯。
玉姝訥訥不語。至此,她才了悟為何拙翁以燕喻人,試探她是否有爭強之心。
拙翁繼續勸道:“小友為何不在尚且能夠抽身時,及早抽身?以小友才華,何苦非得要做振翅大鵬,空谷幽蘭未必不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大皇子殿下能容忍春燕長成大鵬嗎?”
元夕那晚,對著滿園花燈,趙堯口口聲聲說要撥亂反正。
玉姝以為趙堯的意思是,待他登上帝位,就會禪位於長兄。但是,玉姝忘記了一切都得等到趙堯登上帝位,才能實現。
拙翁一語中的。趙堯成為帝王之後,他還會對謝九言聽計從嗎?若不能,更遑論撥亂反正。
之前,玉姝對趙堯所言將信將疑。而此時,玉姝則是憂心忡忡。表面看是謝九輔佐趙堯,實則,玉姝想要藉助趙堯為兄長謀回江山。
如果趙堯真能言而有信,那就不需兵戈相見,能夠省下許多力氣,也能皆大歡喜。
若不能呢?
在此之前,玉姝從沒設想過,趙堯不能兌現承諾,她要作何應對。深究箇中原因,玉姝發現,她對趙堯懷有很大期盼與期望,甚至可以說是仰賴。她在等趙堯將南齊江山拱手相讓,這和張大嘴巴等著天上掉餡餅有什麼區別?
玉姝細聲重複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然拙翁不幸言中,趙堯對她起了殺意,又當如何?
“小友才華橫溢,假以時日,必然能夠揚名立萬,又何必流連那些個不切實際的華美表象?”
倘若不是為了三位兄長,玉姝也不會來到京都。所有隱衷,所有苦痛,玉姝不能向拙翁吐露半句。
“多謝拙翁提點。然則,一言九鼎,我既向波若大師允諾,就萬萬不能更改。”一方面是託詞,另一方面,玉姝已經踏入京都,再想抽身,並非易事。
一個信字,使得拙翁無言以對,垂首沉吟片刻,再抬起頭時,目中隱約淚光閃動,“小友高義,老夫心服口服。凡事總有苗頭,假若他日,大皇子殿下容不得小友,小友定要儘早離開京都,離開南齊。”
玉姝定定心神,微笑道:“拙翁請放寬心思。大皇子殿下曾是波若大師弟子。即便還俗,仍是善心大度之人。”與其說相信趙堯,倒不如說是相信波若大師。
“利慾足以燻心。小友切不可等閒視之。”
利慾薰心?!玉姝攥緊了隱在袍袖下的左手,嘴巴抿成一字。
拙翁啜了口茶潤潤喉嚨,又道:“人上了年歲,便心軟到見不得世間淒涼,亦喜從容恬淡。於蓮花寺初見小友侃侃而談善惡天道,我就在想舞勺之年的小兒都懂天道了,我過了艾服,卻還參不透人心。千算萬算,人心難算。而且,大皇子殿下已經還俗,那些個清規戒律,於他並無用處。”
“可是……”她不是趙堯,不曉得趙堯究竟作何打算。玉姝想為趙堯辯白,猛然發覺,無從辯白。
拙翁知她矛盾,便道:“或許,大皇子殿下並非那般不堪。然則,小友經天緯地之才,兼且重信重義,難保不遭人妒忌。是以,小友萬事都留一線生機,總沒有錯。”
玉姝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