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帳裡、低語偏濃,銀燭下、細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許伊偕老。【1】”祚俢低聲吟唱,一滴熱淚自眼角滾落。逢場作戲的地兒,風流韻事層出不窮。阿孃與阿爹相識於酒肆,繼而私定終身,他二人著實歡悅快活過的吧。可是,自從得知阿孃有孕,阿爹就再沒出現。
阿孃本該早早醒悟,偏就傻乎乎的仍對阿爹懷有期許,不顧酒肆老闆勸阻,堅持產下祚俢,盼著有朝一日可以一家團圓。然而,年復一年,阿爹一直杳無聲息。阿孃白日強顏歡笑,陪酒作樂,夜晚獨對孤燈,垂淚嘆息,終於病倒了。
祚俢還記著,正是春寒料峭時,阿孃到底沒能捱到杏花開滿枝頭,便撒手人寰。五六歲大的祚俢,在京都舉目無親。酒肆老闆並沒顧念同鄉之情,不等到阿孃頭七,就把他賣給牙婆,牙婆再把他賣進小倌館。
狎客喜歡極了他有別於南齊人的異域樣貌,以及若沁水玉珠般的綠色眼瞳。那是一段身心俱傷的悲慘時光,祚俢不願回想。
十四歲杏花開滿枝頭時,他的春天真正來到了。先是古敏,救他出水火。後又遇到趙昕,祚俢晦暗不明的人生才第一次被希望點亮。他亦是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疼愛是這般溫暖。
冬日朝早的陽光,絲絲縷縷羞澀的透過明瓦【2】映照進來,祚俢就著這點光亮,迷迷糊糊又睡過去。
“祚俢?祚俢?醒來了,祚俢……”朦朧間,祚俢聽到有人在叫他,是誰呢?在秋水宮,除了殿下沒有人稱呼他名字,奴婢們只喚他郎君。
祚俢緩緩睜開睡眼,一張陌生的臉闖入眸底。面白無鬚,笑容可掬,但那笑中卻暗藏陰鷙。他不是秋水宮的內侍。這念頭一閃,祚俢立刻睡意全消,騰地坐起身子,以最快的速度退至床角,“你、你是誰?”
“奴婢萬寶。”
萬寶上上下下打量祚俢。當真是美人,膚白賽雪,碧水綠眸,朱唇皓齒。眉宇間,一抹哀婉嬌媚妝點,我見猶憐。怨不得殿下對他情有獨鍾,把他從古敏手裡要下來。
祚俢愣怔。萬寶?好熟悉的名字!
呀!不就是伺候柳貴妃的內侍少監萬寶?!
祚俢慌張的吞了吞口水,“你、你來做什麼?殿下、殿下不在!”越過萬寶看向他身後,一左一右垂手而立的小黃門面無表情。不祥的預感慢慢籠罩心頭。
萬寶聳肩輕笑,他當然知道皇子不在,若是在,他還不來了呢。
“快些穿戴整齊,隨奴婢去一趟長春宮。”欺哄之詞信手拈來,面目神色,語氣腔調真切誠懇。
“去長春宮做什麼?”殿下告訴他,就在秋水宮待著,哪都不要去。祚俢把被子攏成一團,彷彿那是一棵救命稻草,死死抱住。
“貴妃娘娘知道殿下與你的事體,氣的不行,要責罰殿下吶。你不去與殿下求個情兒,告個饒?”萬寶瞟他一眼,像是在看薄倖寡義的負心人。
祚俢垂眸不語。他在這皇城裡,連奴婢都不如。憑什麼去貴妃跟前替皇子求情?
在小倌館打滾近十年,虛情假意見的多,也扮的多,他可不是那麼容易上當的。
“你騙我。”慌亂驚懼全然不在,祚俢語調平靜安逸,“這時辰,殿下還在崇文館。”沁水玉珠似得綠眸輕轉,掃了眼離他三四臂遠的瓷枕,喃喃道:“天下這般大,竟沒有我容身之所。”
萬寶臨時起意,耍弄比他身份低賤的祚俢,然而,姣美少年無助悽楚的噥噥細語,觸動了萬寶那根脆弱的心絃。都是皇城裡的地底泥,何必呢?
“皇子身嬌肉貴,與你怎麼同啊!”萬寶像是在規勸不懂事的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