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七年春,適逢柳貴妃千秋。
沈娘子的父親因柳貴妃而死,滿朝皆知。可京都有人給張刺史透過口風,說柳貴妃一直顧念與沈娘子的舊情,每每提及,總免不了傷心落淚。
張刺史想討柳貴妃歡心,便與沈娘子商量給柳貴妃送上一幅閨閣繡作為壽禮。沈娘子礙於情面答應下來,與吳阿巧合力繡了一幅趙矜的畫作《京都春景圖》。
繡好之後,張刺史又安排人手送沈娘子奔赴京都,以敬獻壽禮為名,與柳貴妃見上一面。
沈娘子推脫不過,帶著吳阿巧與梁氏一同趕往京都。
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誰能想到敬獻壽禮當日,吳阿巧自作主張,將《京都春景圖》換成了她繡的《五牛圖》。柳貴妃喜歡的緊,把吳阿巧留在了京都傳習所,對她恩寵有加。
旁人都道教會徒弟沒了師父。沈娘子灰頭土臉回到永年縣,連日勞累加上鬱結難舒,大病一場,三四個月才好利索。
沈娘子冷冷哼道,“我聽說京都貴女的嫁妝裡總少不了你吳娘子的繡品。誰人不知你吳娘子大名?如今功成名就了,反而將當日背叛之舉說成保全?真真可笑!”
“師父,我在京都表面看來風光無限,實則每時每刻都如履薄冰。”吳阿巧心有慼慼,問道:“趙娘子的死訊,尚未傳來永年縣吧?”
“趙娘子?”沈娘子難以置信的瞪圓眼睛,“你是說小愚?”
吳阿巧平靜的點點頭,“趙娘子死於大平宮。”
沈娘子心痛不已,兩行熱淚無聲滑落。
“千秋那日,我無意中聽到宮女私語,說柳貴妃對趙娘子極為厭惡,才會換下《京都春景圖》。”
“她厭惡小愚?”沈娘子眉頭蹙起,難以置信的盯住吳阿巧。柳媞與她談及趙矜時,除了牽掛就是疼惜。
但從吳阿巧眼中看不到半點閃縮欺瞞,不由得信了幾分。
先帝在時,對小愚極為寵愛,人前人後誇她是趙氏奇童,封她做千金郡主,視她若掌上明珠一般。每逢家宴,小愚奏箜篌,先帝在旁為她敲玉磬和拍子。就連四皇子趙弘私下裡開玩笑都說,幸虧趙矜不是男兒身,否則怕是要立為皇太孫的。
沈娘子見趙矜的次數不多,印象中的她梳著雙髻,一對大眼黑亮亮的。
沈娘子並非不信柳媞厭惡趙矜,而是不信有人會捨得厭惡那樣趣致可愛的孩子。尤其小愚早慧,更為乖巧懂事。沈娘子攥緊帕子捂住胸口,聲音顫抖,“小愚死了?!是真的?”
“我離開京都時聽說的……”雖然宮中處理此事極為低調,可趙矜的死訊還是在宗室裡悄無聲息傳揚開來。
沈娘子穩穩心神,幽幽嘆道:“算起來,小愚大你兩歲。想不到,我還苟延於世,她卻死了。”輕拭眼角,抿去淚珠,“她生於大平宮,死於大平宮,也算有始有終吧。”想了想,覺出不妥,“小愚長居鏡花庵,誰召她入宮?”剛問出口,心裡就有了答案。
吳阿巧沉聲道:“柳貴妃說要為趙娘子慶賀壽辰,特意請旨重開大平宮,粉飾一新,把趙娘子接進宮去。當晚,便急召御醫……”
“小愚所患何症?”
“心疾。所以不便移送宮外,留在大平宮靜養。之後就……”
沈娘子聽清楚了吳阿巧話中意味,喃喃道:“我父親雖不是柳媞親手所殺,卻也因她而死,我怨她至深。即便她幫我許多,我還是怨的。
她千秋時,我不願去。我怕見了面,被她哄一鬨,就不再怨她。”沈娘子自嘲一笑,“阿巧,你也是個傻的。聽到宮女議論,當時為何不與我講明?”
吳阿巧那時只是個第一次出遠門,沒什麼見識的土包子。她聽到那些話之後,本能的反應就是千萬不能觸怒柳貴妃,她怕師父會遭殃。直到現在,吳阿巧想起當時的情形,仍然心有餘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