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思項羽，最難離修
【海蘭珠●陸千金】
這一年是多事之秋。林丹汗許久不曾再來看過我，察哈爾部的人都漸漸覺得我失了寵幸，對我越發不上心起來。唯有兩個人，仍舊視我如虎狼。一個是竇土門福晉巴特馬，一個卻是大福晉娜木鐘。原先我是很有心思同他們鬧騰鬧騰的，只是聽見竹嫣兒傳過來的訊息之後，反倒十分擔憂大玉兒。
大玉兒傷了。
若是聽見她病了，反倒更讓人放心一些。只是如今卻說是，傷了……
“格格不必擔憂，玉格格吉人自有天相。”竹嫣兒在一旁規勸我。
“便是再有福氣的人，也要仔細後面的黑手。”天剛剛亮起來，因林丹汗許久不來的緣故，我帳子裡已經沒有人分派蠟燭，不過點著油燈，晃眼得很。“大玉兒的年歲終歸是小了一些，她又是那樣不肯吃虧的性子。皇太極如今一心都撲在打仗上，難免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我真是很擔心，他護不住大玉兒。”
竹嫣兒輕輕將油燈熄滅，面上隱隱有些苦意。“格格卻還是擔心擔心自己，這日子越發不好過了，點燈的油也要緊著來。便是往日在科爾沁，也不會如此。”
往日我在科爾沁不受寵，大格格的地位卻無人撼動，所以誰都沒辦法奪去我嫡女的尊崇。在察哈爾部卻不一樣，我如今已經算是嫁出去的女子，自然什麼都要依憑丈夫的寵愛。
“也沒什麼，東西多一些少一些，日子都是一樣過。”左右再想要過這樣的日子，也沒多少時候了，我並不是很放在心上。“如今你我的行動都被桎梏，已經許久得不到沈陽那裡來的訊息，你是怎麼知道大玉兒受傷的訊息？”
“還不是科爾沁傳來的訊息，也不知道福晉他們是怎麼想的。如今科爾沁擺明瞭是偏幫著那邊，格格的境遇委實已經很不好了，福晉竟然還敢傳信過來，說是想要讓格格你去看一看玉格格。這簡直是……要把格格往死路上逼啊！”竹嫣兒說得氣憤，忍不住用袖子揩眼角滲出的淚。“格格孤身在外，平日裡就不見他們對福晉他們對格格上心。”
我嘆了口氣，拿起手帕擦拭竹嫣兒的臉。“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氣了就愛哭的。大玉兒是我最嫡親的妹妹，她受了傷，我去看一看，也沒什麼。既然能將訊息傳進來，想必林丹汗已經知道了。他既已同意，咱們出去放放風，也是好的。”
“格格你說，大汗他是怎麼個意思。平時將格格關得密不透風，如今戰事一觸即發的時候，反而肯格格出去？”
將手帕放在臉盆之中，那冰冷的水激得人整個身子都一顫慄，更是清醒了不少。“他這個，是以退為進。左右打仗的事情，和女人家也沒什麼幹系。若是我這一去不回來了，他便能借著這個跟科爾沁撕破臉。當時天可汗藉著葉赫東哥格格發動了多少戰爭，你總不會不知道。若我這一去回來了，也好，能順帶探聽探聽沈陽那邊的訊息。”
竹嫣兒聽得一抖：“大汗就不怕，格格路上出什麼岔子？”
怕什麼呢，如今這個局勢，早容不得誰兒女情長了。林丹汗或許是有些喜歡我的，只是在部族面前，在男人的威嚴面前，這個也全都被收斂起來了。能利用的，就好好拿過來利用一下。左右便是死了，也不過是個女人。女人可以有許多許多個，自己的雄圖大業，失去了就永遠不能再回來。項羽只有一個，臨死還想著虞姬的，也唯有他一個。
我猜的很對。
當晚，林丹汗就來看我了。他已經略微現了疲態，身上甚至還有新鮮的血液味道。其實是不應當有的，他來的時候已經仔細洗過身子。只是我隱約覺得，他身上總縈繞著一股子死亡的味道。
“海蘭珠……”他動了動唇，在燈光下，他的目光還是像從前一樣，不曾改變。“科爾沁那裡傳話過來，想要讓你去沈陽看看你的妹妹。”
我站在燈影裡回望他，想必這是戰事前，最後的一場平靜相處了。“我已經知道了，”我輕聲說，“竹嫣兒已經告訴過我。”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十分幹澀一般：“你……你想去嗎？”
我微笑：“怎麼容得我說想不想。”我這一生重大的決定，都是旁人替我做主，從沒有自己說話的機會。
“海蘭珠，只要你說你不想去……我……”
“大汗！”我沒有再讓他把話說下去，我不希望說出來之後，讓我們彼此都後悔。“大汗，海蘭珠，很願意走這一趟。”
【大玉兒●君浩】
這世間如果說有一個東西，叫人愛至深恨之切，一日不識如隔三秋，折磨得人比黃花瘦，叫人嘗盡了辛酸苦楚，又終難遠離。我想，那應該是感情。
人是何等脆弱。需要相依相偎，相扶相助，即使昔日的死敵，明日也可能成為至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