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黃昏的寒風冷雨,勉強還留著春末的氣息。一路向東的泥路上,有一輛馬車駛過,濺起了兩行高高的飛泥。車裡坐著兩個好看的女人,趕車的是一個年輕的青衫男子,拉車的則是一匹火紅色的神駒——誰能想到這汗血之種此刻竟做起了拉車的粗活兒。
魏尺木不得不離開那家用以療治心傷的酒樓,再度奔波於路上,洛俠依舊身體虛弱,垂垂危矣,而本為了遊玩的章盈郡主,也無心流連風景了。
魏尺木並不喜歡淋雨,他以為雨入目入耳都不錯,雨入詩入畫也很美,可要是淋到自家身上,並不是多麼舒服的事。
雖然天公不作美,好在並不做絕,魏尺木還是尋著了一個落腳之處,把馬車驅了進去。這是一個破爛廟宇,急雨暗天之下,難辨門楣石碣。這廟大概是年久失修,而今只剩下殘垣斷壁,裡面更是灰塵蛛網遍佈,所幸可以遮擋風雨。
廟裡昏暗,魏尺木四下看去,勉強識得這是一座關公廟。那須彌壇上,正中坐的是紅臉長鬚的關公,兩側而立的則是捧大刀的周倉和拿帥印的關平。除這三尊神像外,別無他物,蒲團、香火俱無,就連那三尊神像也是斷臂損足,殘破不堪,那大刀和帥印更是不知哪裡去了。
魏尺木輕輕拍出一記《無為掌》,用掌力略一清掃地面,生起了火。洛俠已然睡熟,章盈為她鋪了被褥,將她放在上面。
章盈離近了方才瞅見這神像,關公塑像眯著丹鳳眼,威武入神,右首的周倉橫眉怒目,頗有些嚇人。她心中不由打了個寒噤,幸虧魏尺木就在跟旁,她不至於過於害怕,若是她一個人,是斷不敢在這廟裡過夜的。
閒來無事,魏尺木便不得不想起黃貞,又愁苦起來。
章盈心細,瞧出魏尺木眉目上的端倪,輕聲問道“你在擔心洛俠姐姐?”
魏尺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卻沒有開口。
章盈美目流轉“你還有別的心事?”
魏尺木輕輕點頭。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魏尺木當然有心事,他不知與黃貞是否還有再見之時。
章盈好奇心起“說給我聽罷,憋在心裡多難受?”
魏尺木欲言又止,這相思之苦如何說得旁人聽?
章盈見魏尺木閉口不言,便道“那我給你講故事解悶兒。”
……
“我們大禮男兒與唐人不同,不論貴賤,個個劍不離身。我們的劍也和你們的不同,每把劍要反覆煉製十年,再用金絲犀皮裝飾鐔首。其中呢,有一種浪人鍛造的劍喚作‘浪劍’,最是鋒利無比,人稱‘石鐵如泥,吹毛透風’,厲害吧!”
章盈得意,魏尺木莞爾。
“還有一種刀叫‘鬱刀’,先用毒藥冶煉,再用白馬之血淬鍊,傷人即死,你以後可要小心!不過,有我在你就不用擔心了。”
章盈講故事之餘,還不忘提醒魏尺木。
魏尺木對這“鬱刀浪劍”倒很有興趣,聽得仔細,想著將來或有機會見識一二,只可惜章盈身上並無佩刀佩劍。
“我們男兒披氈,女子不施粉黛……”
魏尺木這才明白章盈為何總是素面朝天。
“你騎過大象麼?”魏尺木問道。
“自然咯。”
“那……它咬人麼?”
“咯咯咯……”
章盈掩口失笑,魏尺木蠢得像個孩子。
“我哥哥是大禮國主,整天忙著國事,根本沒時間陪我玩,其他人都怕我……”
“你母親呢?”
“她整天禮佛誦經,太無趣了——我最討厭寺廟了。”
“可你現在就在寺廟裡面。”魏尺木忍不住打趣了章盈一句來。
“啊?是喔!唉,有什麼辦法呢?好在這裡沒有和尚,尤其是淫和尚!”章盈又想起了密宗吞蟾這個壞和尚。
“好在我不是和尚。”
章盈聲音溫柔道“你即便做了和尚,我也不討厭你便是了……”
章盈從她的故鄉風俗講到她的童年,聲音婉轉,竟讓魏尺木覺得有趣,支著耳朵靜聽,還時不時插嘴發問,他已知曉南詔不少事情,包括他在長安與尹克達擂臺比武時,南詔眾人口中的“羅苴”,他也已曉得那是勇士之意。章盈的聲音似有魔力,就連那原本的愁苦也給消弭乾淨了。
章盈直說到口乾舌燥,方才嚷著“我說累了,要喝水歇會兒。”
魏尺木笑著把水壺遞給她,章盈喝過水瞥了眼魏尺木,誘道“我對你講了那麼多,你還不把你的心事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