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鶯鶯面對這種人,下意識地拿出了宮廷教出來的禮儀規矩。微微挺直了脊背板直了腰身,下巴微收,眼睛平視前方。既不直接與對方直視,也沒有畏畏縮縮躲避目光之感。
哪怕是轉頭的幅度和抬手的角度都有講究,矜持道:“張太太客氣了,聽說張太太家是書香門第禮儀傳家,這樣的門庭自然是極好的。我們這些市井人家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怕您笑話呢,哪裡說得上指教貴府,那不是班門弄斧了麼。”
如果說趙鶯鶯之前還只是讓張嬸子滿意的,這樣一番舉止之後就是詫異了。
張嬸子確實自恃甚高,她這不是沒有由來的!要知道她家可是舉人門庭,要不是運氣差了一些,這時候怎麼會和這些市井小民混在一起。在她看來這些市井人家都是不通禮數的很,與她家格格不入。
她搬家的時候說些客氣話,那是真的客氣話,她怎麼會認為這些人家有資格指教自家!可是這一次來拜訪鄰舍,趙鶯鶯確實讓她覺得不同。
搬來之前她也是瞭解過周遭的人家的,具體的都是牙行那裡聽來。根據牙行的說法,這邊屬於城南殷實人家聚居,所以比起城南其他地方的人多少要強一些,治安也好得多,不至於像傳聞中城南一樣多得是雞鳴狗盜之徒。
其中還重點說了幾戶人家,其中就有崔本家。
“崔家老七做的是酒坊生意,為人誠懇厚道,這倒是沒什麼好說的,倒是他家娘子崔七奶奶很值得相交!我知道張太太您是書香門第出身,最看重的就是規矩人家。這崔七奶奶可不就是這樣!最是孝順公公尊敬丈夫的一個。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裡料理一家上下的事情,再不然就是做女紅——對了,這位崔七奶奶最出名的就是一手好針指,找遍整個城南就沒有一個比得上她的。她空閑時間做這些既是陶冶性情,也能補貼家用。”
德容言功是女子四德,其中容貌雖然重要,可是那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潛規則,只心領神會即可,明面上還是不宣揚這個的。至於言語口舌謹慎這一條,因為種種原因也很難論斷——做婦人的多口舌還看得出來,做姑娘時卻很隱蔽,姑娘根本沒什麼機會多口舌。
至於德行這一點,那比口舌上面的事情更難說,除了自家誰能論斷?
所以四德裡面最重要的其實就是女紅——女紅其實順便兼任了德行和言語兩樣的評判。在一般人看來,女紅做得好,整日勤於女紅的女子,怎麼也不會有時間和精力多口多舌吧?再加上勤做女紅就是勤快啊,勤儉持家本就是女子德行的一大重點,這樣的女子德行能差?
雖然聽起來並不嚴謹,可是作為具體可行且被宣揚的評斷方式,女紅是外人衡量一個女子的重要標準。一個女子只要沒什麼劣跡劣聞,她的女紅做的好的話,多少會得一個賢婦的美稱。
所以張嬸子聽說趙鶯鶯為人規矩女紅了得的時候是高看了她一眼的,這一次來拜訪鄰舍,她首先就來到趙鶯鶯家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不管怎麼高看,對於舉人娘子的張嬸子來說,看這些市井小民人家那都是從上往下看的俯視。這些人粗鄙不堪在她看來是理所應當,他們一家忍耐就好,等到日後家裡再出一個舉人,自然就不用和這些人為伍。
要是市井裡面出了一個懂禮規矩的,她就像是看稀奇了,會格外贊賞——不是好的那種贊賞。就像是養狗的人家養了許多小狗兒,狗兒不懂事聽不懂人話他們會‘體諒’。可要是有一隻狗格外通人性,教什麼會什麼,從來也不犯錯...當然會很贊賞,可也就是人對狗的贊賞而已。
這時候趙鶯鶯的舉動讓她驚詫,可是多年養成的習慣讓她依舊不會把趙鶯鶯當作是和她一樣的人。或者說正是趙鶯鶯的表現讓她更加驕矜——她當然不想承認自己還不如一個她看不起的市井小婦人,所以就拿出了更加高高在上的姿態。
對於她而言,這是在分出她和趙鶯鶯的不同,提醒自己比對方高貴的多。可是對於趙鶯鶯和眉嫂子來說這就是純粹看不起人的樣子,顯得十分趾高氣昂。
如果說剛剛進來的時候只是有些裝腔作勢,考慮到她的家庭不是不可以理解。那麼這時候就要上升為討人厭了,恐怕沒有人會喜歡別人拿盛氣淩人的眼神看自己。
幾句客套話送走了這位張嬸子,眉嫂子就氣不打一處來。對趙鶯鶯道:“這什麼人吶,看她說的什麼話。就像是搬到咱們這裡她受到了多大的委屈一樣!還請咱們安靜一些,別打擾到他家讀書的那一個,呵呵!說的天底下只有她家有人讀書一樣。”
剛才張嬸子提了幾句各家安靜一些,體諒她家有一個備考的學子。說實話,她說的很客氣,可憐天下父母心,加上供一個讀書人不容易,一般大家都不會對這個有什麼意見。縱使有什麼特殊原因會有一些動靜,也會盡力放低聲音,並且絕不會覺得對方這話有什麼問題。
偏偏張嬸子說話的方式不對,光從表面的措辭來說是夠客氣了,可也就是措辭了。措辭之外,語氣、表情等,全都帶著看不起他們這些人的暗示。眉嫂子這人頗為耿直,看不慣就要說出來。
“先不說這地方不是她家的,沒有別人家的地方還要為她家讓道的道理。就說讀書人麼,本就該正心誠意專心致志才是。一點兒聲音就讀不了書了?那還真是笑話了,趁早別浪費錢考科舉,回家待著去吧!”
眉嫂子氣不過,看向趙鶯鶯:“你是說吧?”
“對、對。”趙鶯鶯突然被眉嫂子抓住,下意識的點頭。不過回過頭仔細想想,眉嫂子的話雖然有一些強勢,卻也不是在胡攪蠻纏。
天底下學子太多了,哪有你是學子其他人就都要讓著的道理。說到底讀書如何,還是要看自己才是。
不過眉嫂子說這話的重點並不是這個,她只是因為看不過張嬸子的態度,所以在挑刺而已。所以得到趙鶯鶯的認同之後她很快就轉開道:“那麼傲氣算什麼,還真以為自家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舉人娘子?舉人娘子能當飯吃啊!要是張舉人還在,那倒是神氣。可不是不在麼,那她神氣個什麼?如今她家早就不行了她卻還認不清現實。哼哼,當大家夥兒不知道麼,為什麼好端端的從北皮市搬到咱們這兒租房子住。還不是家裡沒錢支撐哥兒讀書了,這才不得已賣房子,然而搬到租金便宜物價也相對低一些的舊城城南!”
之前眉嫂子並沒有和趙鶯鶯說這個,她雖然喜歡說些新聞,可是她也是有分寸的。這種明顯是埋汰人的話,她很少說。除非對方就是一個讓人很想埋汰的家夥,不然她都是閉嘴不談。為什麼趙鶯鶯和喜歡說新聞訊息的她如此融洽,其中就有這個原因。
這個時候桃兒拿著張嬸子送來的點心到了堂屋裡,似乎十分為難。點心盒子似乎被拆開了一點兒,她解釋道:“這些送來的點心肯定是要擺出來吃的,不然就是白放著。可是方才圓娘把點心開啟了才發現,這應該是前些日子送的端午點心。”
把過節時候收到的點心平常使人情用是很正常的,這樣既節約了錢財,又避免了作禮的點心太多,吃不完導致浪費。可是真正不對的是這些點心的種類。
有的點心是可以久放的,從念頭到年尾也沒關系。可是有些點心就不可以了,只要放個兩三天就不行了。張家送來的點心雖然不至於是那種兩三天都不能放的,可也絕不是那種能一放幾個月的。
這時候這點心還沒有壞,可是這種已經很不新鮮的點心,桃兒實在不知道該不該送上來吃。趙鶯鶯平常並不是一個浪費的人,可是她對於這些吃穿上的東西也有自己的要求。不求奢華昂貴,但也要求新鮮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