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兒一通抱怨, 趙嘉愣住了,晃了晃神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想了想才安慰女兒:“這事兒啊是娘想錯了, 娘帶著你們在老家那邊的時候在個小村子裡算是獨一份兒。只是忘記了一件事兒, 如今咱們已經到了揚州了,揚州有什麼,全天底下多少好東西都在這兒呢。鶯姐兒雖然年紀比你小, 但是她從小在揚州長大,還有個能做繡孃的外婆教導, 比你強一些也尋常。”
見一慣懂事的月娥還是不肯看她,她又苦口婆心道:“你急什麼, 你現在也在揚州了, 今後還能跟著鶯姐兒外婆學。娘是知道你的, 最聰明伶俐的一個, 自然不輸給別人。”
聽到這裡曾月娥嗚嗚哭聲緩了緩, 抬頭問:“真...真能那樣?可是我看了鶯姐兒的手藝, 實在是從沒見過的好——比在鎮上繡莊裡見過的還好不知道多少倍呢!我以後能做成那樣?”
曾月娥因為從小手巧,學針線快, 又有一個揚州出來的娘親教導,比身邊一般人家的女孩子女紅實在是強的多了。鎮上繡莊的掌櫃的看過她的活計, 還說她過兩個做的東西怕就夠格在繡莊裡賣了。
繡莊裡賣的東西可不便宜,自己家做的荷包幾乎不用錢,但是繡莊裡的最便宜的也要幾錢銀子,這個價格足夠讓普通莊戶人家咋舌了。她的活計要是繡莊肯收,那絕對是十裡八鄉獨一份兒的榮耀, 同時銀錢上面的實惠也不用說。
因為有這一件事,她沒回去鎮上都要讓繡莊的掌櫃看看自己新做活計,要是能提前認可她的手藝,那自然是更好的了。去的多了,見的自然也多。繡娘繡的佛經也不是沒有,她不認字,去曉得看繡藝的好壞。
差的太遠了,她實在不知道如何趕得上。
趙嘉大包大攬道:“有什麼不成的,你吃虧就吃虧在小時候沒在揚州長大!”
趙嘉根本沒見過趙鶯鶯的活計,在她眼裡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的手藝,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自己的女兒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心靈手巧了,再巧的話,當是織女下凡麼?
至於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也是為十二歲的趙鶯鶯比現在十四歲的曾月娥強找理由,雖說當年私奔的時候她並不在意丈夫是哪裡的人,但是她是揚州人啊!揚州人除了看得起蘇州人杭州人以外,就連京城人也不見得多看得上呢,有這種想法實屬尋常。
她話裡話外這樣安慰,曾月娥未必不知道這話有些經不起推敲,畢竟她是親眼見過趙鶯鶯活計的。但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需要的就是一個念想而已——對,我現在不如她不是我比她差,是她會投胎而已。不管怎麼說,讓人承認自己天生天賦不如人這是很難的,特別是自己原來也是人人稱頌的。
曾月娥總算不再多想,晚間母女三人睡下無話。
不過趙嘉心裡是記著這件事了,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便一直在看趙鶯鶯。好容易放了碗,清了清嗓子,滿臉帶笑道:“鶯姐兒,小姑有個事情託你——昨日我聽你表姐和表妹說你手藝實在出眾,活計鮮亮的不得了。我這裡想做一條汗巾子,有實在是剛來揚州,什麼事兒都要處理,忙的腳跟打後腦勺,不然你就替我做了吧。”
趙嘉做這件事並不是一時興起,她是有心試探呢。她安安生生在趙家呆了幾天之後,總算找回了一點兒住自己家的感覺,沒有那麼拘束了。但是現實告訴她,她其實還是在寄人籬下。
她有心做些什麼明確她在這個家庭的地位,但是又怕不小心過火了引得趙吉和王氏的不快。這麼一想很快就把目標定在了幾個侄兒侄女身上,都是晚輩麼,王氏和趙吉就是心裡不滿也不能因此讓她下不來臺。
然後看趙茂,一團孩子氣,沒事可找。再看趙蒙,今年已經十六歲的半大小夥子,又是這個家的長子。想到自己以後說不定還要靠她供養,也不能得罪。最後就只剩下趙鶯鶯和趙芹芹了,所以說還是丫頭好,反正以後都是要嫁出去的,得罪了也不怕。
而趙鶯鶯和趙芹芹之間,當然是當姐姐的趙鶯鶯更像是一個靶子。所以今天的事情看著只是長輩支使小輩做一件繡活兒,順理成章,其實中間的意思深著呢。
趙嘉要是使喚上了趙鶯鶯這個侄女兒,基本上也就確定了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僅僅低於方婆子趙吉王氏三人,是這個家的‘正頭主子’,而不是什麼寄人籬下的可憐蟲,還需要步步小心!
只不過趙嘉想的很美,卻沒有事先打探清楚。現在的趙鶯鶯除了三節兩壽的時候孝敬長輩一些針線活,一般來說王氏和趙吉的東西她都不粘手了。不是她懶惰,而是王氏不讓她沾手。
“你要表孝心,三節兩壽的時候就已經盡了心意了,平常你少給家裡人做東西。你做那些東西的時間能賺繡莊多少銀子了——家裡以前的時候沒有李媽媽,你和你大姐又沒有上手,那時候為什麼我這個當主婦的都不怎麼沾手家務,全是你奶打理。為的不過是想讓我多織幾尺綢罷了,你別再管這些了。”
王氏當初就是這麼和她說的,說的明白一些,就是王氏認為她的時間寶貴,應該專注在做女紅上。這麼說或許會覺得太市儈,畢竟這是給家裡幫忙。但是在揚州這個商業城市,升鬥小民們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因為周圍的一切都是這麼告訴他們的。
現在趙嘉讓趙鶯鶯給她做一條汗巾子——汗巾子本身只是用來束腰的,只不過它也有裝飾性,這裝飾性就要靠繡花。所以繡莊裡面汗巾子雖然屬於小件,東西卻並不便宜,至少比一件成衣貴得多了。
繡花等於耗費工時,這是王氏都不支使女兒做的事情了,現在趙嘉這個才回門的小姑便這般支使。說實在的,王氏有點兒不舒服。只不過她沒有說出來,因為趙嘉身為趙鶯鶯的姑姑,讓趙鶯鶯做個活計本身無可厚非。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趙鶯鶯如今在繡莊到底是個什麼身價,不知者無罪麼,就連責怪也不能夠了。
趙鶯鶯正好也放下筷子,笑著道:“汗巾子自然沒有妨礙的,只不過小姑是不急著使呢,還是急著用?我這裡有繡莊的一個訂單要做,到明天開春空閑都不會多,那就只能夾雜著時候給小姑做了——恐怕拖拖拉拉,至少要等到過年。”
趙鶯鶯說話間又看了看曾月娥和曾雪梅一眼,笑著道:“小姑要是等的急,我這裡恐怕......不過小姑也不用多想啊,月娥表姐和雪梅表妹女紅都不錯,冬日無事的話,自可以孝敬小姑哩!”
趙鶯鶯從趙嘉開始說話就覺得奇怪了,這並不是說她看穿了趙嘉所有的想法,只不過一瞬間就覺出了她的心思不簡單而已。說白了一條汗巾子,為什麼偏偏要讓趙鶯鶯來做?就算她自己沒空,她可是有兩個女兒的,大的十四歲,小的十二歲,都是已經開始紮花了的!
這麼一想,不管她是什麼打算,總之不會是趙鶯鶯喜歡的那種打算。
趙嘉聽了趙鶯鶯的回答,尷尬一笑。她真沒料到,她一個長輩只不過是讓做一點兒女紅活計而已,趙鶯鶯會不利利索索地應下來。可是要說什麼呢,又說不出來。畢竟趙鶯鶯沒說不肯做,只不過要做的慢一些。
她難道還能扯著趙鶯鶯耳朵叫‘手這麼慢?一條汗巾子要做到明年去,你當你是千金大小姐啊!你給我做,先做我的,或者自己點燈熬油來做’,她想是這麼想的,可是能這麼說麼?
看看自己兩個女兒,她只得道:“既然是侄女兒事兒忙,那便讓你表姐做吧,反正她空閑的很——我是聽說侄女兒的手藝好,本想臉上貼金,以後也好顯擺顯擺...如此便算了吧。”
趙吉在一旁聽著,他是看不出這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也不知道自己女兒已經和自己妹妹過了一招了。只不過語重心長道:“用素淨一些的顏色,雖說你如今已經出了孝了,但是新守寡的,年紀也不大,不好惹人是非。”
趙吉絕對是好心好意說這些話,並沒有任何不好的意思。趙嘉確實是一個還算年輕的寡婦,雖然也不是什麼少女嫩婦,但是狠狠心還是能再嫁出去的。而寡婦門前是非多,這都是老生常談的道理了。
無論是為她的兩個女兒著想,還是為了趙家的名聲,她都應該做的謹慎一些。至於說顯擺顯擺汗巾子的鮮亮,這種事難道不是大姑娘小媳婦才能做的嗎?實在是太不莊重了。
聽哥哥這麼說,趙嘉覺得頗為難為情,然而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因為趙吉說的也是實情。
吃過早飯,趙家上上下下又重新進入到忙碌當中。曾月娥曾雪梅兩姐妹也不是真的空閑,她們還要忙著做出新活計,好託王氏送到王家,讓王家外婆看一看呢。
又過了兩日,趙鶯鶯再去向王家外婆請教女紅功課,王氏也一起去的。手上則拿著一個小布包,裡面裝置曾月娥和曾雪梅各自的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