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答應曹新,是因為假如我拒絕了,就會有其他人接替這個差事,會不折不扣地執行曹新的指示,將饑餓的難民擋在縣外,對這些百姓來說,無糧無水,那真的是大難臨頭了。
回到尉所,我藉口縣城形勢不穩,讓兵丁們都留守四門,加強城內的巡視,派不出多餘的人去縣境。兵丁們在這饑荒的當口,也不願意離開家人到縣境道口去駐紮,樂的贊同我的主意。我給曹新出了個點子,讓薛家寨的自衛軍去道口守衛。曹新也怕縣城有什麼閃失,點頭同意了。後面的,呵呵,後面的事情就在我的控制中了。
有老爺子事先的安排,我已經把家裡的糧食分分給佃戶和鄉親許多了,要想吃好是不可能的,能吃個半飽,不餓死是可以做到的。自衛軍都是鄉親父老,又都和我與山匪殊死搏鬥過,對我很是信服。安排他們去縣境,他們也沒有二話。我託薛福給他們帶話,縣境駐紮是防亂,注意防止流寇進入就行,至於饑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咱們自己沒多的糧食給他們,他們來我們縣裡求點吃的,難道還能關門嗎。大家都心領神會。
情況越來越不好,不但流民越來越多,餓死人的情況也隨處可見。
城外已經倒斃多了好多饑民,或是因為疾病,或是因為饑餓。城裡的情況也很不樂觀,不少人家已經斷了糧,乞討的多起來了,路上行人都面有菜色。城裡的榆樹葉子都被打光了。陸續有人倒斃在街頭,我怕滋生傳染病,整飭五甲隊伍,成立收屍隊,將無人認領的屍首拉到城外掩埋。一時間,亂墳崗上又添了許多墳塋。
天依舊幹得要死,好在朝廷的批文已下,同意賑濟。糧食從冀州官倉撥出,趕來此地尚要有些時日。刺史命縣令先將城防糧庫裡的糧食撥付一些,燒點粥,賑濟災民。
粥廠建起來了,每天只施捨一次,管著百姓們不餓死就行。每天城外的粥廠都是人頭攢動,曹新只在粥廠第一天施粥的時候露了一次面,後面的事就交給盧豐和我。盧豐說他要去冀州接朝廷撥的賑災糧,於是粥廠所有的事都由我打理了。
剛開始時,場面非常混亂,所有饑民都爭先恐後地向冒著熱氣的大鍋邊擠去,百十名兵丁排成的警戒線,被一沖就斷。饑民們餓壞了,我能夠理解,但是這樣沒秩序不行啊。力氣大一點的,沖在前面,圍著粥鍋,喝了一碗,還想喝第二碗,後面的人擠不過去,高聲叫罵,一時間哭爹喊娘,亂作一團,施粥根本進行不下去,只能叫停。
讓兵丁重新整了整秩序,再次開始,仍然是一哄而上,哪怕是兵丁們揮舞著大棒也無濟於事。
我又再次叫停,靜靜地在一旁冷眼觀察,看看到底問題在哪。
慢慢地,我看出些門道,饑民裡面有些人並不是面色青黃,這些人都是男的青壯,雖然穿得破破爛爛,但掩飾不住骨子裡的流裡流氣。一旦要開始施捨,他們就大加鼓譟,說是粥少人多,不快點上前什麼都沒有,刻意製造恐慌,搞得饑民們人心惶惶。如果兵丁整理好災民的隊伍,他們馬上幾個人擠在一起,哄著趕著饑民們往前沖,然後他們在裡面擠得最兇。
所以,有他們在,這粥就沒法正常開始施捨。
幾次三番地鬧騰,饑民們已經是被折騰得恐慌不已,我的兵丁們也是筋疲力盡。眼看這種惡性迴圈就要再繼續下去。饑民們已經越來越多,黑壓壓的一片。這時流言四起,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當官的心黑故意剋扣賑災糧故意不施粥的,有說我這個縣尉無能只會砍人不會管飯的,還有的說我存心刁難災民,想從災民裡面揩油買便宜丫鬟僕人的。
一旁的小梅聽了,也直搖頭,嘆了口氣說,“真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人心不足蛇吞象。明明是你為他們好,到頭來還是說你的不是。唉,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笑笑,回頭對後面站著的兵丁說,“去搬個桌子椅子,拿些筆墨紙硯放在粥鍋旁邊。”
轉過來又對小梅說,“還能寫毛筆字嗎?”
小梅回了一句,“湊合吧,這一年多除了繡花針,筆杆子好歹也摸過幾次。”
我知道書畫不分家,小梅畫藝這麼好,書法肯定不錯。這回這件事還真要拜託她了。
我不準備再這樣亂哄哄地搞下去了,食物對於饑民們誘惑太大,直接放開,求生的本能會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往前擠,而且再加上人群裡的這些混混,不亂才怪呢。
草草地這樣施粥,就算勉強驅趕成形排成隊,也會有人迴圈排隊,擠佔別人的機會,弱小生病的災民機會更少,面臨生存的危機更大。
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有些人是存心看我笑話的,我知道我面前和我身後,都有一些看不見的勢力,是想著我不落好的。這些敵人不敢明著來,就在背後使陰招,想看我的笑話,或者是把我搞弱了,趁我病,要我命。呵呵,那就放馬過來吧。看看小爺怕不怕。
我暫停施粥,讓嗓門大的兵丁在災民中反複呼喊,把我的意思說明白了。想吃飯,可以,先登記。小梅這裡負責登記造冊,給每個災民記錄下來籍貫住址姓名年齡等,編好號,發一個竹牌,牌上就是號碼。以後每次吃粥,都要先憑牌登記,對上留存的資訊後,再由兵丁引導排成一隊依次取粥。
有體弱生病的,做好標記,可以多取一碗。
這樣一來,災民們就不會都偎在鍋前了,多了一道程式,把人員一分流,管理起來就便當多了。也不會有人多領了。以後賑災糧到了,一日三粥的話,按照這個模式也可以順利地進行。
我還約法三章,凡虛假登記者,枷三日;凡重複領粥者,罰免領一次;凡搶他人號牌者,杖三十,有敢奪他人糧者,當場擊斃。
藉著登記的這個機會,我把災民總數也摸清楚了,大概來自哪些地方也有了數。還趁著這機會,把那些賊頭賊腦的人摸了摸底,他們看得出他們故意隱瞞了身份,胡亂編了姓名住址,結果我就按他編的住址,找到來自那裡的其他災民一查證,假的!當場讓兵丁拿了,鎖上套上枷號列在粥廠前面做了警示。
現在,我還沒心思去深挖他們受了誰的指示。等我空下來,會慢慢收拾他們。目前的當務之急是穩定民心,保證饑民不再有人餓死。
饑民數量真不少,好幾個縣的都有。因為我們縣受災還算比較輕,都到這裡來求生來了。本縣的災民也有,還好薛家寨的沒有。綢莊絲綢換的糧食,都讓我運回寨裡,分給佃戶和鄉親了。拿老爺子的財産,給他做點善事,算是低息貸款吧,以後鄉親們能還就還,還不上就算。
來粥廠的,其實是還能行動的災民,還有些生病的、體弱的,走動困難,生命更危險。我帶著小梅和其他手下,連續幾天跑流民住的地方。
一次,遇到了一個病得奄奄一息的大嫂,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斷斷續續地說,“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吧,這丫頭她爹死得早,我眼看也不行了,您就行行好,買了她做丫鬟吧,給她條生路。”這小丫頭非常機靈,十歲模樣,馬上咕咚一下跪下來,給我磕了個響頭,嘴臉說“求大人可憐,幫我媽媽也治治病吧。”
小梅旁邊看了,眼淚都下來了,我心裡也是非常難受,拉起小丫頭,轉過來對大嫂說,“你放心,這孩子我一定救下來。”話音未落,那大嫂依然停止了呼吸。
唉,怎麼一個慘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