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城,我向曹縣令回令,將殘匪的骨灰等呈上。
曹新卻興致缺缺,他緊鎖眉頭,點點頭算是對我的肯定,不鹹不淡地說了聲,“薛縣尉辛苦了。”旁邊站著從京師趕回來的王華,也是緊鎖眉頭。
我看著氣氛沉悶,就不再久留,起身準備告辭。王華忽然開口,“薛縣尉暫且留步。”
曹新看了一眼王華,王華對曹新說,“此事恐怕還需要薛縣尉提早做些準備。”曹新點點頭。
王華接著說,“今年北方大旱,定襄、雁門兩郡旱情比我們厲害得多,大旱以後就是大饑,最近有大量流民越境進入本縣,曹縣令早就如神料事,對抗旱賑濟災民早有部署,奈何饑民太多,流民急劇增多,本縣也有饑民流蕩,都在縣城附近積聚,恐怕日久會形成民變啊。”
我心裡一陣冷笑,早有準備?這準備就是讓幾個和尚去求雨嗎?如今旱情日久,餓殍遍地,不去想著賑災,卻時刻掛念著流民不要生亂。這蒼生性命在他們眼裡,真的是螻蟻不如啊。
曹新輕咳了一聲,說道“薛縣尉,你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這些流民都處理掉。”
“啊,這個哦。”我努力做出認真思考的樣子,“城中兵丁百餘人,加上官差最多一百五十人,我進城之前,看到僅是西門就有流民不下千人在城外露宿。據屬下所知,本縣受災較淺,西河、雲中地方因為鬧了蝗災,他們的災民也向本縣湧來,我這點兵,殺幾個山匪盜賊還可以,這成千上萬的流民麼……”我擺出一副苦惱之極的樣子,“是要我都殺掉嗎?”
曹新顯然嚇了一跳,“哦,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王華接過來話,“薛縣尉玩笑了,曹縣令的意思是有沒有辦法把流民都趕回去,或者趕到其他縣也可以。”
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樣啊,屬下倒是有一策。”
曹新身子向前一傾,“薛縣尉請講。”
“要想讓流民歸鄉,曹縣令大可與鄰近幾個縣商量,讓他們開官倉放糧,饑民所求,不過是求一頓飯而已,聽到各自縣裡有東西吃,自然會回去的。再不濟,讓他們派兵丁來,誰家還是誰抱走,認領回去算了。”
曹新和王華對望了一眼,一陣苦笑,心道這小子果然什麼都不懂,官倉豈是說開就開的,而且支派其他縣幹活,當鄰縣那幫老爺是白痴麼。
王華說道,“薛縣尉果然看出問題症結。只是朝廷的大官倉不是哪個縣都有,西河有、雁門就沒有,本縣境內也沒有啊,我們城裡只有城防的糧庫,囤糧不多。再說,本縣又怎麼能指揮得了鄰縣的事情呢?”
我繼續裝傻充愣,“那就不管,我們這裡啥也不管,等他們餓的不行了,自然會走。”
王華搖搖頭,“薛縣尉有所不知,高柳縣令緊閉城門,拒饑民於城外數十日,結果激怒災民,被流民攻破縣城,將高柳縣令殺死倒懸在縣衙門上。你來之前,我們正在議論此事。所以,想請你加強治安,千萬保得城裡安全。”
真特麼的不要臉,又不想拔毛,又想不讓流民生事,可是這百姓死活那一刻在他們心上?這種官,眼睛裡只有更大的官,腦子裡都是權,滿嘴仁義道德,骨子裡男盜女娼。早就進言讓他們好好做準備,防災防饑,就是因為餓不到他們,所以就根本不放在心上。現在好了,發現不管不行了,就想著怎麼去彈壓百姓,拿我當棒槌嗎?如果真出什麼事情,恐怕第一個就拿我當替罪羊了。個個都是口頭仁義家,口號一個比一個響,內心裡怎麼陰暗就不得而知了。他們當下的注意力,完全被高柳事件所吸引了,就想著怎麼擺平流民不鬧事,怎麼不影響他的政績,怎麼保得官帽,卻怎麼也不去想為什麼會有流民,流民要什麼,怎麼去解決流民的問題。真真是緣木求魚。至於小小縣尉,剿滅了多少山賊,手下有無死傷,全都不在他們考慮之內。
我作出無計可施的樣子,兩手一攤,“那麼屬下也無能為力了,只好加派兵丁崗哨,在縣衙外多多巡邏。”
曹新不死心,“薛縣尉,你那五甲制度,可不可以抽出青壯來,將流民趕一趕?”
王華倒是勸了勸縣令,“城裡現在也和鄉下一樣了,鄉下青黃不接,很多人吃不上飯;城裡現在糧價飛漲,許多人家已然鬧起了饑荒,若是抽出青壯,他們自己都饑餓難耐,萬一和流民沆瀣一氣,豈不是更加糟糕,火上澆油啊。”
曹新跺跺腳,“唉,看來,也只有趕緊向朝廷緊急行文,讓早日開官倉放糧,本縣再申請些救濟糧,設粥廠,賑濟災民。告訴盧縣丞,此事要快,趕快寫條呈上報,切不可讓流民生變。”
曹新又懇切地對我說,“薛縣尉,當此關鍵時刻,希望你加強治安,維護好秩序。在雁門、西河入本縣的道口,趕快設卡,不能再讓流民流竄到本縣來了。一定要攔住他們,對有敢犯上作亂者,一定要嚴肅懲處,殺無赦。”
我剛想回絕,轉念一想,又把話嚥了下去,勉強吐出一個字,“是”,接著抱拳行禮,退了出去。
昏暗的油燈下,兩個人在竊竊私語。
一個老一點的說,“沒想到黃大仙也這麼不經打,居然被那小子連老巢都給燒了,骨頭都沒留下。”
一個年輕點的說,“薛家小子心狠手毒,山寨這麼多兄弟死於他手,老子要挖了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兄弟。”
老的說,“趙賢弟這些日子委屈你了,到我這裡做一個小小的鏢師,最近生意不好,大家也是有上頓沒下頓的。”
年輕點的擺擺手,“孫老英雄客氣了,趙某落難之時,多虧你鼎力相助,你的大恩大德趙某銘記在心,只是想起這薛家小兒,心中之氣實在難平。我定要讓他嘗嘗我趙才的手段。”
原來,這年輕點的,就是莽山逃出的三當家趙才,隱姓埋名到振威鏢局作了個普通的鏢師。而這個老的,就是鏢局的孫掌櫃。他們很早就勾搭在一起。
早先薛家寨的奸細,不是偶然的鏢局鏢師與賊人串通,其實就是山匪的內應。孫鏢頭走鏢也是沒有底線,為了掙錢,他很早就與山匪勾勾搭搭,開始是求得路上平安,後來就與山匪沆瀣一氣,成了他們在山下的眼線,利字當頭各取所需。
莽山賊破後,孫家懼怕我的查證,百般隱瞞,還動用了山匪在城裡的內線,把後面的調查搪塞了過去。
“他好幾次壞了我們的大事,”趙才說起來還是恨恨不已,“本來我們和老黃準備幹一票大的,可以衣食無憂,誰料我們和老黃都遭此黃牙孺子的毒手。城裡的眼線,我們花了多少銀子,如今也被他攪和的不得安生。老子畢生心血付之東流,這個仇,一定要報!”
孫鏢頭向前俯了俯身子,神神秘秘地說,“三當家的,如今報仇的機會不是又來了嗎?”
“是的,四鄉八縣現在都是大旱大饑,高柳那裡都有人易子而食,饑民流動,人心不穩。正好趁此機會,可以好好收拾一下這小子。”
孫鏢頭點點頭,“現在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剛才城裡來信了,說朝廷可能要開官倉放賑濟災民,讓我們也配合著點,該撈的時候就撈一筆,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
“對”,趙才陰陰地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不但要撈一筆,還要把這小子鬥倒。”講到此,趙才有些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讓他家破人亡,生不如死。落在我手上,把他活剝人皮做成燈籠。”
孫鏢頭雙手一擊,“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