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後的宛蓮心卻是緩緩坐下,手指撫琴,輕聲道:“畢少爺何必如此心急,長夜漫漫,不若先聽我撫琴一曲,以祝雅興。”
“也好、也好。”郝瑟又樂呵呵坐下。
“茶果都是新鮮的,畢公子不必客氣。”
“甚好、甚好。”
郝瑟目光在瓜果上掃了一圈,端起茶碗送到嘴邊,裝模作樣品了一口,而實際上卻是滴茶未沾。
宛蓮心手指撥動琴絃,霎時間,如高山流水的絕音就從纖細指尖流淌而出。
那琴聲清麗而悠遠,綿長而動人,仿若山間潺潺溪流叮咚作響,又仿若山風吹過綠林葉音颯颯,再聽,又似一個妙齡少女低聲吟唱家鄉小調,溫暖、又懷念。
郝瑟手端茶盞,不禁聽呆了。
突然,琴音驟變,變得激昂而淩冽,萬裡晴空雷電大作,山林燃起天火,清溪幹涸,濃煙密佈,唱歌的少女在野火中狂奔,身後的火焰如同魔爪撕裂天空,將少女逼到了懸崖邊,少女退無可退,只能縱身而下,跳入絕境。
郝瑟手中的茶盞不禁一顫。
琴音再轉,變得婉轉低鳴,少女赤腳前行,身邊,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和灰燼,少女每一步,都踏下一個寸深的血色腳印,嗓中,依然哼唱著熟悉的家鄉小調,可是,那濃重的悲傷,卻已滲入骨髓,音音泣血,聲聲割心。
“滴答——”
一滴清亮水滴落入茶水,蕩起一圈漣漪。
琴音戛然而止。
郝瑟驟然回神,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忙放下茶盞,手忙腳亂抹去淚水,尷尬道:“咳咳,這曲子甚好,只是悲涼了些……”
簾後宛蓮心按在琴絃上的手指微微顫動,沉默良久,才幽幽道:“這曲子名為九羽幻音。”
“好名,好曲。”郝瑟吸鼻涕。
“此曲可喚醒人心之中最陰暗的記憶,能令人入化相之境,身處幻境深淵,聆聽之人,無不恐懼癲狂,神志瘋亂,甚至有人一曲未聽完,已然被幻象嚇死。”
“誒?美人你說笑的吧。”郝瑟驚詫。
宛蓮心搖頭:“你是第一個聽完此曲卻未瘋癲的人,說明畢少爺你心思澄明如水,至純至性。”
“嘿嘿,過獎過獎。”郝瑟抓頭。
“我彈了十餘年的九羽琴,想不到竟在今日遇到了第一個知音人,可惜,我卻無論如何都要殺了你。”
一片死寂。
郝瑟面色大變。
“畢少爺何必如此吃驚?你今日不就是來抓我的嗎?”
郝瑟嘴巴動了幾下,卻是半絲聲音都發不出。
“知府大人想必已經告訴畢公子了吧,紀飛、勾迢、桂枯、琅皓四人,都是死在我的手上,而你,將是第五個。”
郝瑟幹嚥了一口口水,終於找回了聲音:“既然你知道本少爺是引你入甕,你還敢來?”
“因為我,無論如何都要來。”
“美人兒,本少爺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如此趕盡殺絕呢?”
“畢少爺的確和我無冤無仇,但畢少爺的爹,卻是和我有血海深仇,怪只怪畢貴之死得太早,我只能父債子償了。”
“我爹他……做了什麼?”
“畢貴之原本只是一個七品縣令,為何能在短短數年間,就登任太醫院院使?憑靠的是什麼?”
“額……我爹自然是靠……”
“自然是靠黎家三十二口人的人命!”宛蓮心驟然提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那聲線竟是出現了一絲嘶啞。
郝瑟攥緊扇子:“黎家?哪個黎家?”
“西北神醫,黎飛闕,活死人醫白骨,萬人敬仰,何等榮耀——”宛蓮心慢慢站起身,“可是,卻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丹藥方子,被滅了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