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驍唇邊笑意斂去:“這話不對,被底下人背叛的滋味,本宮拜大人所賜,已經嘗過了,大人還沒有。”
態勢忽而翻轉,呂驥脊背竟冒了一層汗,不知是不是太過驚悸的緣故,心口竟一陣絞疼,他道:“殿下,即便您要定老臣的罪,也需憑證據…”他話音戛然而止,痛苦地捂住了胸腹。
“本宮不信證據,
只信事實。”
裴驍站起身,俯視上呂驥不可置信的雙目,拿起那顆毒丸,轉了轉:“本宮得到了兩顆丸藥,手中卻只有這一個,大人覺得另一顆在哪裡?”
五髒六腑如被攪碎一般,呂驥渾身顫抖的倒在地上,牙關緊咬:“為什麼…老臣都是為了殿下…”
裴驍怒而質問:“為了本宮?本宮承認,當初和呂家結親便是想掌握軍權,你當為何?不過三十年因武將擁兵自重,龍椅上的人數立數廢,江山幾無寧日,就連父皇也是因麾將擁躉才得以奪回大統,如今父皇舊部將領是忠心耿耿,可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乃至他們的後代又會怎樣?所以本宮不得不提前提防、集權,以保日後安穩,但本宮不是為了謀權篡位!”
他蹲下身,冷冷瞧著呂驥逐漸渙散的雙眼,“更何況,並非所有臣子都忠心不二。父皇賞識你,把你從冀州調回來委以重任,你不知感恩,卻因野心謀害君主,本宮已是儲君,何需你多此一舉,父皇乃本宮生父,烏鳥尚且反哺,你陷本宮於不義不孝之地,回頭竟說是為了本宮?如此狼子野心,本宮豈能容你在身邊?”
呂驥眼睛還大睜著,因為疼痛蜷成一團,口中漫出烏血,裴驍面露厭惡地站起身,拉開內殿房門,喚李元入內:“呂大人驚悉聖上傷情,傷悲憂慮過度,竟猝亡於殿中,東宮感喟,賞家眷白銀千兩,送其歸鄉厚葬,太尉職務,暫交內閣和兵部分而代理。”
第二日訊息傳出,朝野無不震動。
兼有宗族作證,呂驥猝亡當日,距離李元傳遞聖體欠安的訊息不過數個時辰,且當日太子曾召呂驥入宮面聖,的確是說不出什麼,也只有這麼過去了,可沒過兩天,宮中又傳出訊息,長淵白露再次施診之後,鑽研出了妙法,可保證陛下聖體無虞,假以時日便可醒轉,眾臣欣慰之餘,對呂驥又是一番感嘆。
燕崇知曉此事時,並沒有多意外,只在無人時曾對張桓道:“此案涉及皇上,太尉下面又牽著兵部和禦林,在皇上還未醒時徹查,必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所以即便知道呂驥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也不能深究,不然只會引得朝廷動蕩,太子是為全域性考慮,不過未曾循私做保,直接處置了他,也算給上下君臣一個交代了。”
可裴驍將其大半職權都轉交內閣,給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白露已然斷定,裴肅至少三個月才能醒來,國不可一日無君,裴驍開始代聖上朝,並著手處理太尉死後留下的空缺。
直到朝廷新派的官員來到北軍營,燕崇終於看清了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
面前人一身絳朱官袍,頭上簪著通天冠,下頷垂有三綹須,大袖恨不得耷拉到腰上,胸前一團麒麟花裡胡哨,絲毫不覺得自己不文不武怪裡怪氣,手裡還搖著一把羽毛扇恨不得冒充諸葛亮,不用他張嘴,燕崇一眼就看了個明瞭,這人鐵定沒聞過硝煙味,是塊不知道從哪拎出來的大頭巾。
燕崇眉鋒微蹙,把文官分派到軍營來,裴驍是對武將忌憚到了何種地步,現在便要推行以文制武?
且他上朝時尚不知此事,下午這人便到了營中,毫無疑問,還是先拿城西北軍營開的刀。
燕崇向來不大著意於朝中人情世故,尚不知此人姓甚名誰。
來人文縐縐道:“老夫姓侯,名秉,字昆航,兗州山陽人也。”
燕崇還沒應聲,便聽身後嗤地一聲,卻是張楊忍不住笑了出來,餘光瞥見燕崇,忙收斂了神色,按捺著道:“敢問侯大人貴庚?”
聽侯秉道四十有五,張楊:“才四十來歲就自稱老夫…”
燕崇唇角也動了動,又聽見張桓訓他弟弟:“無禮,人蘇東坡三十多歲就聊發少年狂了,你置喙什麼?”
張楊:“…是是是。”你年紀大你說什麼都對。
燕崇懶怠管那哥倆,沖來人簡單抱拳:“燕崇。”他揚手向侯秉打了個姿勢,“請。”
北軍營乃帝京兵防主力,不管有沒有私人恩怨,裴驍意欲改制,要說服眾人,此處自然首當其沖,只是首將燕崇還沉得住氣,軍中將士卻已經對文官入帳多有不滿,侯秉于軍務諸事是個實心兒的門外漢,為人又老派迂腐,吃喝住行窮講究,一件事來回好幾趟處置不利索,在雷厲風行的一眾丘八們看來尤其不能忍,終於在一件小事上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