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關並非只有一個關口, 山隘接踵, 每個谷口都有綿延棧道相連,山頭起起伏伏, 草木繁盛, 白露是最憋不住的,趁著尚未到深秋, 時常揹著竹筐上山採藥, 這天才下過小雨,她照例出去,沒成想便遇到了事。
靠前的山口距主關較遠,次軍也不多, 白露一路出來, 碰到的巡兵還算列隊嚴謹, 下午下山的時候卻變了個模樣,估計也是累了, 一個個都分散開來,稀稀拉拉的, 坐在山根裡侃大山喝大碗茶。
“他孃的,這天兒怎麼還這麼熱。”一個士兵端著茶水過去,灌了三兩口, 把頭鍪一卸, 抱在臂彎裡,大喇喇在同伴旁邊坐下,用空陶碗扇風。
“秋老虎嘛, 哪有不熱的,下過這場雨就好啦。”
白露對他們鬆懈的模樣頗有不滿,皺了皺眉,把才摘下來的石斛理巴理巴放進筐子裡,準備過去找他們的兵頭說說,下一句卻又讓她停住了步子。
“王爺這就率軍攻破上京了,這長門關還有什麼好守的,吞進肚子裡的東西,還怕被人掏出來不成,不如讓老子跟著主軍上陣殺幾個敵兵呢,到時候也多掙份軍功不是。”兵痞子頗有些懊惱,又嘿嘿笑道,“咱這算投對主子了吧,你說待王爺成了大事,是不是也能給咱這些老兵加個官什麼的。”
“一個巡邏的你想的還挺多,王爺認得你是誰嗎,多給點賞金讓我娶個好老婆就成,”那廂胳膊肘枕在石頭上,抻了個懶腰,撩開眼皮道,“說起來,老張他們兩個哪裡去了?”
對方指指上頭,正對白露偷聽的方向:“那裡巡邏呢吧,要不就是找個涼快地方歇著去了。”
白露猝不及防被手指遙遙對上,一瞬間有種幹壞事被人抓現行的心虛感,忙往後縮了縮,轉念一想,心裡捶了自己一拳,沒出息的,是他們翫忽職守,你躲什麼?
她拍拍腦袋,起身準備下去提醒他們幾句,才抬起頭,卻聽到了一聲悶哼。
白露餘光往下一掃,頓時一驚。
石壁下頭原本坐著三個巡兵,其中一個突然掐住了另外兩個人的脖子,袖刃彈出,直接插.進後頸,整個過程兇狠迅猛,不過一瞬。
白露心底騰地竄上來一股寒意,慌忙壓身躲在了灌叢裡,趁著空檔四下一望,更加悚然,只見下頭那條山路上喝了茶水的幾個士兵,都軟趴趴的倒下了。
她瞪大眼睛,又怕又驚又怒,一幫掉以輕心的廢物,自己地盤上混進了人竟然還不知道!
殺人的兵士顯是早就做好了準備,待路上沒了醒著的,站起身打了個不輕不重的呼哨,山路上隱蔽的地方嘩啦啦出來六七個人,三下五除二將兵甲從迷昏的人身上趴下來,換到自己身上,把那些人全部抹了脖子,扔到山下湍急的澗流中去,迅速清理了地上的痕跡,繼續不慌不忙的巡邏。
白露看的心驚肉跳,捂著嘴巴以免自己發出聲音,慢慢穩住心神,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她匆匆離開那個山頭,好歹沒被人發現,半步不敢停地跑回主帥帳內,一把掀開帳子,氣喘籲籲道:“世子,出事了!”
當夜長門全關戒嚴。
一列列火把在暗夜中蜿蜒而過,裴驍頂著星光和將領們排查軍中細作,沈元歌上前道:“世子不該出來的,這些事情交給可靠的手下人便好,您還是先回中軍帳罷。”
裴驍道:“父王不在,如今除出了差池,我當然要和將士們同進退的。”
沈元歌道:“中山軍同我們在東邊交戰正酣,兩軍主力都在那裡,按理說長門關並不起眼,卻在這個時候出了差池,很有可能是盯上了世子,想把您作為王爺的威脅,再者,他們在尚未安插完細作的時候被白露發現,很可能會被迫加快動作,您最好還是先保證好自己的安全。”
事發突然,裴驍想是沒想到這一層,愣了一下,轉頭看了沈元歌一眼。
沈元歌此刻束著發髻,繫著一領青色披風,仍是男子裝扮,眉毛也描濃了些,然而夜裡篝火的幽昧光線柔和了她臉上刻意用妝化的硬朗的線條,夜風打過來,額邊鬢發微微顫動,一兩絲搭在下頷處,顯得臉龐愈加玲瓏,有一瞬間,裴驍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忙錯開眼去,咳了一聲:“有理,就依你所言。”
他轉身往回走,正碰上從帳中出來的白露,鬼使神差地脫口道:“白姑娘,稍等。”
白露臉色忡忡的,聞言停住腳:“世子?”
裴驍看一眼沈元歌的背影:“我問你,小十六他…真是男子?”
白露面色一頓,旋即打著哈哈道:“世子平日裡稱呼十六弟不是挺順口的嗎,怎麼突然問這個。”
裴驍道:“他的模樣…”“唔,長的俊俏唄。”白露搭了這麼一句,便要往前走,卻又被他拉住:“可是聲音也不大像。”
白露呵笑道:“那是年紀太小了沒變聲呢,你看他臉是不是也很小?還沒長開呢。世子爺還有別的事兒沒有,沒有鬆鬆貴手,容我過去哈。”
裴驍沒再說什麼,把手鬆開了,眸底竟有幾分失望之色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