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歌透過銅鏡看他,笑道:“我可不敢,萬一給你剪壞了可接不上,你到山下找祝衣她姐姐去,她的手藝好。”
蕭廿手從後面伸過來捏她的下巴:“我可是你男人,頭發不給別人碰。”
沈元歌哭笑不得,這是什麼理由?
他指腹帶著繭子,觸上去有點癢癢的酥麻感,沈元歌噗嗤笑了一聲,偏他還不鬆手,霸道的很,沈元歌躲不開,只好道:“好好我給你剪…”
蕭廿心滿意足地收回手,沈元歌側身往他身後瞧,他的頭發都是用發箍高高束起來,紮的很緊,即便這樣垂下來還是過腰了,難怪他嫌不利落。
蕭廿要求不多:“不用散開,束著過肩就行。”
沈元歌握著他的頭發,涼絲絲的一大把,把下半截用水打濕,用梳子理順了,一縷縷往下剪。
“這幾天甘寧的事都是你在打理,別太累了,注意休息,”沈元歌溫聲道,“免得舅舅傷還沒好,你的身子再垮了。”
蕭廿注視著她鏡子裡執著剪刀認真的模樣,眼中沁出柔色,道:“你放心。”
沈元歌道:“其實我也可以幫忙的。”
蕭廿笑了,卻沒反問“你能幫什麼忙”之類的話,只道:“說來聽聽。”
沈元歌道:“我會管賬啊,當年…”她突然頓住,沒再往下說。
“嗯?”
沈元歌差點就把她做昭儀的時候每年都能給後宮省大幾千兩銀子的話順了出來,趕緊改口:“當年母親教過。”
蕭廿道:“你若有心,明天去賬房看看便是,我倒想瞧瞧你打算盤是什麼樣子。”
沈元歌輕哼了一聲:“反正沒彈琴好看。”
蕭廿話鋒一轉:“元歌,先給我算一筆大的罷。”
沈元歌把剪下來的幾縷濕發擱在桌上,抬起眼來:“什麼?”
“舅舅未曾處置董翰青,是因為並不知他同雲南中人有聯系,只以為他想取代自己的位置,所以才沒有多問,只將其秘密關押,但董翰青當年的上司燕啟已是雲南王手下最大的藩軍將領,倘若他知曉甘寧之事,雲南不該一點動靜都沒有,所以你覺得…”
“所以,董翰青和燕啟都有私心。”沈元歌心知燕啟是蕭廿的生父,但他顯然並不願提,只能平心而論地為他分析。
“董翰青是他二十年前的舊部,如今揹著舅舅暗中聯系,必是達成了某種協議,董翰青心高,想是要成為甘寧子弟的首將,同取代陳昂並無本質區別,唔,將與匪不同,後頭還藏著錦繡前程,至於燕啟,想必並未將甘寧之事告知雲南王,也是想將上萬人眾收歸囊中,擴充實力。”
沈元歌所說同蕭廿推想的別無二致,這兩個人對上頭各有隱瞞,以至雲南王尚不知甘寧的存在。
蕭廿冷笑一聲:“原是一丘之貉。”他眸色益深,“舅舅曾對我說,他畢生之願,便是保家衛國,重振蕭家之名,看來若想達成,還是要和雲南王直接取得聯系。”
沈元歌已經把他肩胛以下的頭發全部剪了下來,給他修著發尾,聽見這話,微微笑了:“這不也是你的願望麼?”
蕭廿不語。
沈元歌抬目,看到鏡中人變得深邃的眉目,心裡突然漫上一種憐惜之情,不能感同身受,但總能理解一些。
他沒有出生在將門世族,沒有感受過蕭家軍當年的崢嶸壯烈,只有一個母親相依為命,在江東鄉野裡成長起來,所有的仇恨和目標都是半路突然冒出來的上一輩們強加給他的,他坦然接受了,可這並不代表這就是他想走的路。
他的性子太過於黑白分明,是以當兩條路重合時,即便他會頭也不回地走下去,也不願意承認,甚至心生排斥。
蕭廿唇角不無自嘲地淺淺勾起:“我想要的,只是幾個人的項上人頭而已。”
沈元歌放下剪刀,從後面摟住他的脖頸,聲音柔緩,涓涓細流般淌進他的心裡去:“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生在亂世裡,保國安民,是每個心懷遠志的男子都有的願望啊,”沈元歌對上銅鏡中他的眼睛,眉目溫柔,“我知道,你是心懷遠志的男子,也是我喜歡的蕭廿。”
蕭廿眸色微動,抬手覆住了她的手背,轉過身,拉近她的下巴,深深吻上去。
...
蕭廿預料的不錯,如果成功把前事引導至自己需要的走向,即便中間出現岔路,結果也不會出現太大的偏差。
時機就要到了。
董翰青被擒,甘寧暫時平靜,雲南王遞往上京的急報遲遲得不到回應,本是捉拿逃役邊民的羌兵也越發不知收斂,
竟然縱兵搶糧,一路襲擾到雲南西北,混戰愈演愈烈,藩軍和隸京守將之間的關系一度緊繃到極點,兩個月後,京城敕令終於傳到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