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幾乎被嚇醒的時候,情境突然溯回,她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高高遙遙的宮牆上,皇城下揚塵卷卷,兵甲鱗櫛,可就在她登上堞垛時,即將佔領皇城的首將燕崇竟然撤兵了,他提著長.槍驅馬轉身,軍隊也跟著他離開。
已經挾持皇帝退走的谷煜突然出現,要再次把她捉走。
有時候,不死比死更絕望,夢中就是那樣的情形。
她的手扒在宮牆上,磨的全是血,哭喊著讓燕崇別走。
簡直就像在說,你別撤,好歹讓我死了先。
沈元歌回想起這個荒誕的夢,哭笑不得。
和大多數普通的夢一樣,雖然很長,卻像一堆胡亂堆砌起來的碎片,別說連貫,連基本的邏輯都沒有。
然而昨晚身處其中,還是被嚇的心驚肉跳。
沈元歌遙遙望著外頭雪地裡蕭廿留下的一串腳印,拍了拍臉,讓自己平靜下來。
正午時分,沈兆麟傳來訊息,說甄母醒了。
沈元歌丟下還沒用完的午膳,徑直前往西院。
經過川桐院時,沈元歌碰到了燕越斕。
她站在前面的必經之路上,還是那副華貴綽約的打扮,朱唇勾著戲謔淺淡的弧度,彷彿昨天什麼都沒有發生:“沈姑娘。”
昨天的事給春菱留下了不小的陰影,她膽小,不由得往後躲了躲,被燕越斕看到了,她笑:“我有那麼嚇人麼?”
沈元歌往春菱身前擋了一擋,不無防備道:“你怎麼又來了?”
燕越斕偏了偏頭:“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沈元歌道:“我和斕夫人沒什麼好說的。”她說完便走,卻被燕越斕按住了肩膀:“慌什麼,我和你有。”
沈元歌看了她一眼,竟答應了下來:“春菱,你先去找姥姥吧。”
春菱猶豫著不肯走,燕越斕笑道:“不用擔心,王爺沒來,在驛府呢,我也沒帶侍衛嬤嬤,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春菱又看了看沈元歌,這才躬身退了下去。
燕越斕端詳著她的面容,道:“你和阿雯長得真的很像…知道麼,我曾經和她關系很好。”
沈元歌眉心微動,她說的阿雯,是自己的母親。
“那年這家人得先皇特許隨他一同逃往中山,住的地方裡王府最近,正巧沒到幾天,弟弟偷偷跑出王府,丟了,讓阿雯找到,連夜送回了王府,那時母親病逝沒多久,弟弟成日成夜的哭,誰都哄不來,碰見她竟就好了,還趴在她懷裡攥著她的衣襟笑,父王見了,十分驚喜,想託阿雯幫忙照料,阿雯答應了,就在王府住了一段時日。”
“我和她挺合得來的,閑暇無事,還合繡過一幅愜居圖。”她從廣袖中掏出一塊疊好的絲帛,遞給沈元歌。
沈元歌眼中現出狐疑之色,接過來展開,瞳孔微微一縮。
她的針線是母親手把手教的,一眼就能看出來。
年代久遠,絲帛已經有些泛黃了,圖案簡單而雅趣,是一隻貓兒臥在滴水觀音的葉子下面遮陽小憩,葉脈的繡法很陌生,但那隻貓兒,柔軟乖巧而栩栩如生,連陽光照在絨毛上的色彩層次都纖毫畢現,一看就是出自母親之手。
沈元歌抬眼看向她,燕越斕輕笑:“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你母親性子溫柔嫻靜,怎會同我往來甚歡,若放到當年,我也不相信,今天的自己會變成這個模樣。”
她剛剛拿出繡品時,眉目間隱約浮現出渺然之色,但說完這句話,那種神色便一掃而光了。
沈元歌將繡品還她,道:“我對你們上一代的往事不感興趣,告辭。”
“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燕越斕道,“甄景嶸,你姥姥,你娘親,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真的。”
一股怒氣在心底升騰,沈元歌驀地回過頭:“我相信,我從來都相信你沒說謊。所以呢,因為你沒能和大舅父在一起,就把他戰死沙場的全部責任推到姥姥身上,殺害姥姥承認的兒媳給他做陪葬,毀掉那麼多男子的前程來滿足你自己?因為母親曾經是你的好友且對你弟弟有恩,你才會用正常點的態度待我並當成是對我莫大的恩惠?”
燕越斕微微眯眼:“你不知道我經受過什麼,根本不能感同身受。”
“所以我不做評價。”沈元歌加重語氣,“但我認為,即便金陵婚約無稽,安女何辜,姥姥有錯,也不該被如此對待。…即便沒有你,大爺若真想為國效忠,還是會選擇帶傷徵戰。你可想過,倘若舅父活過來,是否還會愛上你?”
燕越斕眸底神色一震。
沈元歌立時轉身離開。
沒走幾步,燕越斕輕笑的聲音卻又追了上來:“我來說你母親的事不是來探討大道理的,只是告訴你一聲,不用害怕燕越樓,只要他有一天記得你母親,就會對你很好,年後你和蕭廿就安心去中山吧。”
沈元歌睜大眼睛,身形驀地一僵。
蕭廿,蕭廿?
沈元歌回過頭,看到燕越斕的神情,頓時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