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我和他一樣想依託大人的便利,把自己送進宮去。”沈元歌端起杯盞抿了一口,“唔,好茶。”
鐘祁玉道:“所以姑娘其實不願入宮,卻無法直接做主,才來暗中破壞甄大人的計劃?可在下已經受人所託,若不終人之事,到底為難,甄大人,”他咂摸著笑了下,“在下不欲得罪。”
“甄府為今上猜忌,舅父也不受帝寵,如此大人為何要答應幫舅父這個忙呢?讓我來猜猜。”沈元歌兩手握住杯盞,徐徐道,“皇帝喜好美人,除了定例的選秀之外,每年還多有遴選,我聽說在皇城甚至有一處專門的宮苑,喚作朱顏玉窟,專門掛置女子畫像,多為大人主筆。”
“朱顏玉窟雕樑畫棟,又有大人妙筆,恍若天宮,皇帝時常蒞臨,即便礙於身份不能經常出遊,但也不妨礙他時時篩選美人,因為大人的筆墨就是他的眼睛,皇帝看中的畫像都會派專人去尋相貌相符的女孩接進宮裡,藉此充盈後.庭,對吧?”
鐘祁玉不想她竟知道的這樣多:
“姑娘好耳目。”
沈元歌繼續道:“倘若我和舅父一心,且真的因為您的畫像讓我被皇帝看中而提前選入宮中,乃至博得他的歡心,於您而言,不過費一幅畫的精力,卻能換來對國公府的人情和一個錦繡機會,這是沒有風險而有利可圖的事,所以您才會應允。可大人想錯了,我一點都不想去那個死人墓。”
鐘祁玉眼中露出興味之色:“姑娘這是讓我在你和甄大人之間做個選擇了。”
“不,大人沒的選。”
沈元歌直視著他的眼睛:“我這個人,既惜命又記仇,倘若當真天不遂人願不得不進宮,必然要想方設法站穩腳跟,到那時勢必回想起大人搭過舅父的手的事情來,大人頗受帝寵,前程似錦,又何必給自己安插一個未知的敵人?”
鐘祁玉笑了起來:“說的很有道理,姑娘貌絕,踏進宮門足矣,可想長久獲寵,光靠樣貌是不夠的,敢問姑娘從何而來的自信,覺得你若進宮,可以得勢到足矣威脅我的地步?”
沈元歌笑笑,垂目道:“皇帝近年不大勤政了,每日辰時早起,撤了午朝,雜事都交付內閣處理,下了鑰便流連後宮,興時連晝不歇,禦花園裡有一環水露臺,皇帝時常在那裡開設酒宴,令佳麗齊聚,歡歌曼舞供其觀賞,喜歡纖秀愛笑的妃子,喜歡聽富貴豔麗的曲子,譬如《晝煌》和《繁江滿》,平日喜食檳榔參草茶和叉燒鹿脯,甜品喜歡吃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和金累絲香囊酒釀,不喜歡豆腐和銀耳,偶爾興起返璞歸真會嘗些拌萵筍和蓴菜羹。”
“至於宮中形勢,皇後年近半百,體弱多病,少管六宮,又因著佳麗眾多,常獲帝寵的佼佼而稀寥,我知道比較出挑的有宋婕妤,沈淑媛,嘉敏夫人和陸貴嬪,前朝宋家和陸家互成犄角,相較而言婕妤更加得勢,因為陸貴嬪生育公主時傷了根本,很難再誕下皇子,嘉敏依託門第樣貌獲寵,卻性子簡單,淑媛就更不用說了,根本不是婕妤的對手,當然宋婕妤也有弱點,她出身不高,母家子弟又多,且都不是省心的材料,非但不能助力,反是牽絆。”
她一口氣說完,看到鐘祁玉因驚異而怔住的臉,道:“大人多在後宮走動,應當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鐘祁玉好一會兒沒緩過來,大半晌才張了張口:“你…你…”她才來京中不過三個月,連甄景為都不敢窺探的東西,她哪來的本事,知曉的這樣細致?通了神不成?
沈元歌心裡想著幸好我沒記錯,嘴上道看來我說對了,大人考慮考慮。
鐘祁玉盯著茶水望了片刻,才道:“好說,姑娘想讓我怎麼做?”
沈元歌微微笑道:“我也不想讓大人為難,您現在把我的臉看仔細了,到時只按舅父所託,照樣畫了人像掛到玉窟裡,大人終年為皇帝畫像,應當深知他的喜惡,我聽說人哭多了會掛相,有悽涼之貌,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鐘祁玉眯起雙目,端詳了她半晌,吐出一個字:“成。”
沈元歌也不多留,起身道:“多謝大人成全,元歌告辭了。”她略一福身,轉身往門外去了。
“姑娘且慢,”還沒走多遠,鐘祁玉卻像想起什麼,突然揚聲喚住了她。
見沈元歌回過頭,他道,“在下提醒姑娘一句,近日入京的中山王和他姐姐,也是嗜色成癮的人,王爺昨日出現在宴上,並非偶然。”
沈元歌一怔,燕越樓的姐姐也來了?
鐘祁玉又道:“何況他們有胡夷血統,作風曠放,行事可從來不講規矩。”
沈元歌手指幾不可察的顫了一下,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離開了鐘府。
蕭廿還在街邊等著,見她出來,躍下馬扶她上車:“可還順利?”
沈元歌沖他一笑:“當然。”
蕭廿揉揉她的頭。
國子監離此處不遠,馬車行駛了一炷香的時辰便到了,因在臘月裡,快到年下了,國子監門禁放開,準許家人前來探視,兩人暢通無阻的進了門,在孔夫子的石像下頭還遇到了宋念薇。
宋念薇先看見沈元歌,笑著沖她打招呼:“沈姐姐,這裡。”
她不待沈元歌過來,自己便迎上前,攬住她的胳膊:“好久不見姐姐,今天倒趕巧了。”
沈元歌道:“前些時日雪下的緊,兆麟都沒回去,我來看看他。”
宋念薇點點頭:“我也剛到不久,姐姐頭一次來吧,我帶你。”
她一邊領著沈元歌往裡走,一邊與她說著話:“今天是休沐,夫子們不上課,都回去了,生員們撒了歡,在前頭拉了擂臺,要比角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