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力咬牙,一如受刑忍痛:“刑部尚書,身居高位,卻畏懼皇權,看風使舵,濫用私刑,致使無數官員屈打成招,令忠臣蒙冤,奸佞之徒逍遙法外!”
五指用力握住了劍柄,攥得指節泛白,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能忍住不當場砍了他。
“……種種劣跡,罔為人臣,自即日起逐出京都,貶為庶民,永不複用,三代之內不得入朝為官!”
刑部尚書聞言,錯愕地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才膝蓋一軟,跪地磕頭,聲嘶力竭:“臣,謝恩!”
祁雁慢慢撥出一口氣,痛苦地閉上眼睛,轉過了身。
他終究是不能為父報仇,讓朝臣為祁家橫死的三百餘口償命。
他大可一怒之下砍了這朝堂之上所有人,可而今新朝剛立,正值用人之際,朝中本就被季淵殺得沒剩幾個可用之才了,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全殺完,那他又和季淵這個暴君有什麼區別?
水至清則無魚。
哪些人該殺,哪些人不該殺,哪些人不能殺,不容有失,不得錯漏。
至少現在不能。
手裡的天子劍忽然重逾千斤,他低頭看著那雪亮劍刃上流淌的血,看著鏡面般的劍身上映著自己的面容,玉旒晃動,他從未覺得這帝王的冠冕是如此的沉,沉得快讓他抬不起頭來。
這大殿上的血腥氣令人作嘔,他握著劍,只覺得劍刃砍下的不是朝臣的腦袋,而是他自己。
心口劇烈地疼了起來,這毛病許久未犯,不知為何又在今日造訪,他強忍著惡心和暈眩,繼續走向下一人:“兵部侍郎,貪汙軍餉,中飽私囊,仗三十,沒收家財,發配嶺南。”
“謝陛下!”
“禮部……”
“工部……”
“中書省……”
他一個個點下去,種種罪狀一一羅列,最終,他停下腳步:“禦史大夫朱成功。”
朱成功深吸一口氣:“臣在!”
“禦史臺察查百官,爾身為禦史大夫,卻趁職務之便,收受賄賂,幹擾督察,實違禦史之職,令人不齒。”
朱成功低下頭去,面色灰敗。
“然……”祁雁看著他,只覺身心俱疲,“念及爾保護禦史臺卷宗有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朕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從輕發落。”
朱成功周身劇震,猛地抬起頭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仗二十,所有受賄所得充歸國庫,罰祿三年,若再有下次,嚴懲不貸!”
朱成功眼含熱淚,跪地磕頭:“臣,叩謝聖恩!”
祁雁慢慢轉過身,往禦座之上走去。
染血的腳印向前延伸,大殿之內一片狼藉,活人和屍首共處一堂。
他又回到了群龍盤繞的龍椅上,心口的窒痛已經攀升到了頂峰,讓他快要無力支撐完這場朝會。
視野變得模糊,玉旒晃動,珠串間隔著看不清的文武百官,他最後一次開口:“這朝堂之上,還有一人。”
剛剛死裡逃生的官員們才鬆口氣,聞言又不禁緊張起來。
“弒君謀逆,犯上作亂,連累親族,禍及無辜,愧對於天,愧對於民,十惡不赦,罪不容誅。”
機靈的朝臣立刻聽出了他在說誰,有人上前一步,就欲開口,卻見禦座之上的天子再次舉起了那把染血的天子劍:
“那個人……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