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他驀然起身,滅了香開門沖下樓,居高臨下地凝視著輪椅上的人:“將軍說一切為了百姓,那大雍的百姓是百姓,狄歷的百姓就不是百姓?西蕃、南照……他們的百姓不是百姓?”
“……你在說什麼瘋話?”祁雁緊緊擰起眉頭,“我身為雍國人,自己國家的百姓都管不過來,難道還要去管敵國百姓的死活?”
“哈,對,”苗霜傾身上前,雙手撐住了他的輪椅扶手,猩紅雙眸死死盯住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和記憶中的泊雁仙尊重疊在一起,“你不管他們,那我呢?我們這些南蠻異族,是否也在你考慮範圍之內?你當時血洗苗寨,屠殺我族人,卻也沒見你手下留情!”
“我……”祁雁一時語塞,喉頭滾了滾,語氣也不免有些煩躁,“我已經盡量減少傷亡了,不反抗的一概不殺,不然也不會留下那麼多款首的餘黨,如果不是款首和南照勾結,通敵叛國,我又怎會來苗寨平叛?”
“你的意思是,你後悔自己殺得還不夠多?”苗霜忽然笑起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們這些漢人,從來就沒有真正把我們這些異族當成過自己人,蠻夷鼠輩就該以暴力鎮壓,對你們俯首稱臣老實上供,居然妄想向你們提要求、討好處,真是不知好歹。”
“……苗霜!”祁雁終於怒了,他冷冷注視著對方,“我幾時有過這種想法?你能不能別在這裡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對,我無理取鬧!”苗霜猛地松開他的輪椅,一把掀翻了桌子,“沒錯,就是我無理取鬧!怎樣!”
桌子翻倒在地,發出巨大的聲響,桌上擺放的茶具噼裡啪啦碎了一地,鋒利的碎瓷崩濺開來,和著茶水一道擦過祁雁的臉頰。
頰邊一涼,他下意識閉上了眼,再睜開時,只見苗霜已經離開了屋子,不知去向。
祁雁:“……”
他一顆心慢慢地沉了下去,溫熱的血才順著傷口流出,他伸出手,輕輕擦了擦。
感覺不到疼。
或許是雙腿的疼痛遠超這點擦傷,又或許是心口的絞痛比雙腿更甚。
剛剛苗霜的反應,彷彿給他兜頭潑了一盆冷水。
那雙眼睛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似乎在透過他看向更深處,看向其他的什麼人。
泊雁仙尊……泊雁仙尊!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還算個人,又是不是還活在世上,卻只想把這名字捏碎了,恨不得自己從來沒聽見過。
究竟為什麼要把他認成泊雁仙尊,是他和那人長得像,還是都有一個“雁”字?
手指再次觸上臉頰的傷口,指尖慢慢用力,傷口在按壓下流出了更多的血,遲來的疼痛終於爆發,面部肌肉微微抽動起來。
不喜歡他弄傷自己,不喜歡人傀有瑕疵……是因為那個人完美無瑕?
究竟是喜歡他的臉,還是喜歡他的身體?
看著他的臉就能想起那個人,和他做|愛時也將他當成那個人,恨他、折磨他、喜歡他、照顧他……通通是因為那個人!
憑什麼?
他憑什麼要替一個不明不白的家夥承受苗霜的怒火,又憑什麼要因為他享受苗霜的恩情,如果苗霜給他治傷僅僅是想看他變得“完美無瑕”,變成心目中那個人的樣子,那這傷他寧可不治!
什麼共同謀劃,不過是在騙他,從一開始接近他,和他成親就是帶著目的,把他變成人傀才是真正想法,那樣他就是完美的,可供觀賞可供褻|玩還不會反抗的泊雁仙尊!
這該死的苗人……
祁雁的視線落在地上,看向那些散落的碎瓷,冰冷的瓷片反射出微光,邊緣鋒利又尖銳。
他慢慢彎下腰,伸出手,想要將瓷片撿起,可這個動作不可避免地抻到了腿筋,劇痛順著雙腿傳來,他脖子上青筋凸起,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瓷片的剎那,不斷偏移的身體重心終於失控,他整個人摔到了地上,雙膝直直跪進碎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