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章飛快地笑了一下,稍縱即逝。
“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也沒過腦子,不知道合不合適,要是沒起到一點安慰作用,你就當今晚我什麼都沒說。”
如果這封信給你帶來困擾的話,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吧,但請不要輕易否定我對你的感情,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
——如果你什麼都明白,只是需要一個人替你說出口的話,那就由我來。
抬手捂上那隻聽力不大好的耳朵,嘴唇貼在左耳廓,這樣全世界的雜音都被摒棄,就只能聽見他極其認真地,用那副低沉而平穩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描繪。
“不要念舊,往前跑。”
溫熱潮濕的氣息沒有在耳邊多做停留,即便從頭到尾沒有得到一點回應,竇章還是把獨角戲唱完了,像哄小孩那樣喊他早點睡,緩慢放手,起身,留下一道背影。
忽然竇章被拉扯得一怔,聽見身後縮成一團的人短促叫了一聲:“別走……”
竇章很意外,問:“怎麼了?”
扭頭再次望向沈佩瑜,他看起來腦子很亂,說不出個二五六來,只是嘴裡一直胡亂嘀咕著,重複叫他別走。
沈佩瑜盯他,盯得他心裡發毛,竇章回想半天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又想不出個理兒,伸手在沈佩瑜眼前晃晃,這人也還是停在那兒,他又試探著道了句晚安,然後沈佩瑜動了,像定格畫忽然有了生命,也有了顏色。
沈佩瑜眼睛一眨,淚就下來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竇章嚇壞了,第一個動作是用手去接,馬上反應過來這麼著不太對勁,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看著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順著秀麗的側臉砸到床單上,淚水彷彿決了堤,從沒有見過他情緒波動這樣大的時候。
“怎麼了……哭什麼?哎呦……”
竇章是真慌了,不知所措地抬手,用拇指給他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完,液體劃過掌心,溫熱,也滾燙。
沈佩瑜絲毫沒有為他的話感到慰藉,反而愈演愈烈,斷斷續續的抽噎逐漸轉變為嚎啕大哭,也不知道是怎麼儲存下這麼多水的,彷彿把前半輩子欠的苦都一次性宣洩完了,沈佩瑜嘶啞著嗓子,只記得死死拽著竇章的衣袖,不讓他走。
“不哭了,不哭了啊……”
越哄越不好了,聽得人難受,竇章只好伸手回握,牢牢把人環抱著,身體支撐著,用手臂把沈佩瑜的頭發和冰冷的牆體隔開。
泛白的指頭緊抓著胸襟上那塊布,沾不得水的面料已經廢了一半,顧不上別的,滿腦子都是心疼壞了,每隔一會輕拍肩背給人順氣,等到終於精疲力盡,沈佩瑜眼神渙散,搖著頭,喉嚨幹啞到幾乎失聲,竇章湊到他耳邊仔細分辨,才依稀聽清說的是:“怎麼會呢?”
胸口濡濕透了,液體凝出的鹽分簡直要滲入面板,叫他也能共感到他的心碎,竇章覺得匪夷所思,怎麼突然委屈成這樣?
他眉角鋒利,眼底是藏不住的慍色:“他到底跟你說什麼了?”
懷裡的人鼻子一酸,剛緩過來一點的眼圈又紅了,竇章安撫得手忙腳亂,不敢動也不敢再問。
沈佩瑜止住了哭,其實是後知後覺有些丟臉的,那點自控力全都餵狗了,如今胳膊也攀在人腰上,完全喪失了獨立意志那樣。
他想他是甘願的,褪去了酸和澀,再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平靜。
曾因為鄒楠的一句話嫌棄過自己——沒情調、不會來事、腦子不轉彎——於是他學著做一個完美情人,直到看到那個精緻嬌貴的oega才知道,有些東西不是努力就能有的,何況努力永遠沒有上限,究竟做到什麼程度才能博得喜愛呢?
那些無意義的傷春悲秋都成了笑話,他再不願做回那個輕易被利刃穿透的廢物。
不需要完美,愛你的人不會懼怕你的缺點。
竇章的話和多年前的遒健的字跡一點點重合。
他透過竇章的筆鋒,看到的全都是那個滿是生命力、神采飛揚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