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工自知失職,只知道楊英是被救護車送回來的,口頭描述得兇險,沈佩瑜是抱著見楊英最後一面的心態走進醫院的。
楊英不是第一次逃走了。
主治醫生曾經面露難色地告知他,針對這種特殊的病情,還是家屬自己來照看比較好,就算條件有限,起碼也該定時看望,而不是像他這樣幾個月都不露一次面,話裡話外責備他不孝。
但沈佩瑜知道這個護工不得不請,因為楊英不願意見到他。
楊英恨他。
“你是誰?”
驟然驚醒的楊英陷入了譫妄的狀態,那麼瘦弱的身軀竟然也能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沒一會病床邊上圍滿了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控制住她。
“你們不告訴我真相,他們都想騙我——”
楊英目光遊移,唯獨在沈佩瑜的方位停頓了足足兩秒,沈佩瑜知道她認出自己了,下一秒楊英伸出幹瘦的手指朝他的方向揮舞著,悽厲地喊道:“媽媽是不是要死了——”
楊英似乎是到了怕死的年紀,只拽著沈佩瑜,前言不搭後語地喊著。
見沈佩瑜不回應,她慌了,用力向前探,差點翻下床去,用那隻枯槁般的手抓他,輕薄的t恤布料經不起大力的拖拉,袖子被撕開一條裂口。
沈佩瑜下意識退後了幾步,看著被團團包圍、仍在不住尖叫、將自己的手臂抓得滿是傷痕的楊英,只覺得恍如隔世。
她的精神時好時壞,清醒時總是尋死,混沌時又常常唸叨著“不想死”,沈佩瑜沒辦法,橫豎身體還沒到油盡燈枯的程度,就這麼一直耗著。
這次也許是真的不行了。
沈佩瑜痛苦地閉了閉眼。
他掐了掐手心,強迫自己從慌亂中脫離出來,知道這時候如果連他都無法振作起來,就真的沒人能救得了楊英了。
安撫奇跡般奏效了,楊英的掙紮漸漸平息,歪著身子,大半個身體倒在他懷裡,沈佩瑜竟感受不到一點重量。
“你爸爸……”楊英湊到沈佩瑜耳邊,嘶啞的嗓音聽得人煩躁,如果不是日夜哭喊,她本不是這樣的聲線,沈佩瑜的心緊緊地揪起。
“你爸爸要出來了,你能不能……去接他,帶他來見我……”
一行濁淚順著眼眶滑下來,滴落到枕頭裡,楊英滿眼都是絕望:“你要是不接他,他一個人,多孤單啊,你不能不管他……”
沈佩瑜的手輕輕松開了,楊英唯恐他轉頭就走,用盡全身的力氣掐住他的手臂,指甲陷進肉裡,沈佩瑜卻彷彿沒有知覺。
楊英連他兒子的名字都忘了,卻還清楚地記著前夫出獄的日子。
被沈平安打到耳膜穿孔、確診了四級殘疾的右耳忽然隱隱作痛。
這麼多年過去,其實早就不該感覺到疼了。
一隻袖子被死死抓住,沈佩瑜坐在床邊,艱難地翻看著手裡的診斷書。
年紀大了難免染上這那的毛病,自從沈平安入獄,楊英的身上的病一點點加重,精神狀態更是每況愈下,從前還到不了進精神病院的程度,這幾年就難說了。
資訊素紊亂,腺體功能完全失效,最早的診斷記錄裡寫著這麼一句。
標記,無論對apha還是oega來說都是永恆的烙印,哪怕手術清洗也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精神鋼印,何況這一類清洗手術並不算完善,記錄在冊的後遺症數不勝數。
被標記後長期遠離伴侶對oega的打擊是致命的。
由於長久的蹉跎,單純的清除標記對楊英已經不適用,她的資訊素嚴重紊亂,惡化到了腺體衰竭、不得不進行摘除的程度。
又一次突然陷入昏迷後,作為楊英唯一在世的直系親屬,沈佩瑜簽下了手術知情同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