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依舊有些燥熱,聒噪的蟬鳴透過樹葉傳到了高牆外間,往常清幽的白帝閣中此刻跪滿了奴僕,俱都心驚膽戰不敢出聲,冷汗順著額頭淌落,一點點浸濕了身上的衣服,那種驚人的癢意幾欲把人逼瘋。
“還是不肯說嗎?”
他們頭頂響起了一道低沉淡漠的男聲,語氣不見任何歇斯底裡的怒意,甚至可以稱得上平靜,但恰恰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毛骨悚然。
早在一刻鐘前,負責蒸飯的廚子因為沒說實話,兩隻手就被世子命人一截一截剁了下來,然後又一截一截強行喂到了嘴裡,那個廚子吐得撕心裂肺,把頭都磕爛了想要招供,世子卻說自己沒興致聽了,讓人把他拖下去當柴火燒。
不是喜歡做飯的時候往鍋裡加東西嗎?
那就讓他加個夠。
“本世子的耐心不多,再過一盞茶的功夫,倘若再無人招供,那就不必再審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全都砍了餵狗。”
太陽曬得人昏昏欲睡,聞人熹單手支著頭,懶散坐在院中的搖椅上,狹長的眼眸輕闔,手中把玩著一柄泥金竹骨折扇,灑金的扇面在他修長指尖的操控下翻成了花,卻並沒有帶來多少涼風。
終於有人支撐不住,跪在地上不停磕頭求饒,說自己還有家小要養,只是對飯食下毒一事全然不知,求世子饒他性命。
有了第一個人帶頭,馬上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沒過多久滿院都是哭嚎聲和哀求聲,一度蓋過了院中的蟬鳴。
“嘩!”
聞人熹毫無預兆收起摺扇,閉目聽不出情緒的道:
“既然沒人招,那就全部都拖下去!”
院子裡除了僕役,另外還有一百名殺氣騰騰的西軍精銳,聞言立刻就要上前執令,誰料就在這時知檀忽然推門走了出來,在聞人熹身旁屈膝行了一禮,壓低聲音小心翼翼道:
“回稟世子,王爺請您進去。”
聞人熹就知道楚陵容易心軟,所以剛才審問僕役的時候沒讓他出屋,現在無緣無故叫自己,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為了求情。
聞人熹什麼都沒說,直接把扇子一扔,起身進了屋
因著是酷暑時節,屋裡的香爐已經換上了冰盆,半透明的冰塊化了不少,碰撞在瓷壁上啷當作響,水色漾漾,盆底的粉彩錦鯉好像要活了似的。
聞人熹大步走到榻邊落座,盡管他極力收斂周身殘留的冷意,但那股血腥氣還是難以散去:“找我有事?”
楚陵正躺在床上裝病,畢竟他是眾所周知的身子骨不好,今日飯食中被人下毒,受了驚嚇“大病一場”也是應該的,他聲音虛弱,間或伴隨著一陣低咳:
“阿熹,本王聽蕭犇說下毒的事都是廚子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不如小懲大誡,放其餘人一條生路吧。”
聞人熹面無表情挑眉,出乎意料道:“我知道,所以只殺了那個廚子。”
楚陵恰到好處一怔:“那你為何還要繼續審問他們?”
聞人熹伸手替他把滑落的薄被拉了拉,聲音低沉:“嚇一嚇他們罷了,若是把舊人全部換掉,只怕容易混進來更多圖謀不軌的人,今日殺雞給猴看,下次如果再有人收買他們,心中就會有了忌憚。”
但他深知這個辦法並不穩妥。
只有千日捉賊的理,哪有千日防賊的理,偌大的王府僕役足有上百人,想安插眼線簡直輕而易舉。
聞人熹雖然不知道那個廚子是受誰指使,但直覺告訴他和北陰王脫不了幹系,對方曾經用這種辦法害死了不少官場對家,心中的焦慮和煩躁一刻比一刻濃烈,讓人坐立難安。
世上果然沒有兩全其美的事。
他怎麼可能一邊替北陰王奪位,一邊還痴心妄想著和楚陵歲月靜好呢?
北陰王若想登基,必然要除掉那些擋路的皇子和帝君,屆時就算自己真的保下楚陵的性命,對方恐怕也要恨死自己了吧?
聞人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在北陰王和楚陵之間做出抉擇了,今日的事就是一個明晃晃的警告,如果再這麼不清不楚下去,只會把楚陵從他身邊越推越遠。
聞人熹牙關緊咬,不知在想些什麼,連舌尖都嘗到了血腥味,家族這些年的小心隱忍和父親斑白的鬢發從腦海中一一閃過,最後變成了他漆黑眼底一閃而過的決然和野心。
“楚陵——”
聞人熹忽然出聲,他從來沒這麼叫過楚陵的全名,以至於冷不丁開口讓人懷疑鬼上身了,那雙狹長漆黑的眼眸死死盯著他,彷彿終於做下了什麼決定,一字一句認真問道:
“你想當皇帝嗎?你若想、我舉全族之力助你!”
當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的時候,屋內瞬間陷入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