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熹放下酒杯,直接把楚陵的臉掰到了右邊,不偏不倚恰好對著雲複寰所坐的位置,只見群臣都在談笑風生,身為文官之首的雲複寰卻出乎意料一言不發,他獨自坐在位置上,一杯接一杯地仰頭飲酒,手邊擺著兩個歪倒的空酒壺,細看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聞人熹對於情敵的第六感總是奇準,眉梢輕揚:“你不覺得雲複寰今日很反常嗎?與平時不太一樣。”
楚陵求生欲極強,一臉認真地搖頭:“本王平日與雲相甚少來往,亦不知道他平日是什麼模樣,哪裡能看出什麼反常不反常的,不過瞧他似乎有些心事。”
聞人熹翻臉比翻書還快:“有心事也不關你的事,少管。”
那不是你非要讓我看的嗎?
楚陵識趣沒有把這句話問出來,他垂眸斂去眼底的笑意,然後不緊不慢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西域最上好的葡萄釀,顏色暗紅,滋味酸甜微苦,盛在白玉杯中愈發襯得瑰麗旖旎。
雲複寰此刻一定心痛如絞。
親眼看見殺害父母的仇人坐在大殿中間肆意歡笑,每一杯酒都像是飲下了故去親人的鮮血,這種滋味一定比喝鴆酒難受多了……
宴席過半,骨咄祿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只見他一把推開上前攙扶的內侍,然後搖搖晃晃走到大殿中間,渾濁的眼睛先是盯著皇後和幾名宮妃看了片刻,最後又將目光定格在面容嫻靜嬌美的懷柔公主身上,難掩垂涎的問道:
“敢問陛下,這位美麗的女子是您的女兒嗎?”
皇後聽見這句問話,心中瞬間警鈴大作,下意識偏頭看向了高座上的皇帝,目光難掩震驚和慌張。
帝君沉默一瞬才答道:“她是朕的第五個女兒,懷柔公主。”
骨咄祿瞬間大喜,行了一個撫肩禮答道:“尊敬的陛下,阿史那魯可汗一直想與西陵成為真正的兄弟之邦,去年我們的可敦王後)受到了天神的感召,永遠離開了人世,可汗一直想娶一位真正貌美而富有智慧的女子為妻,您的女兒身份尊貴,懇請您將她賜予我們大汗吧,為草原帶去福澤!”
懷柔公主聞言臉色頓時煞白一片,慌張拽住了身旁侍女的手,褚將軍怒不可遏拍桌而起,蒼老的臉上滿是怒容,指著骨咄祿罵道:
“放肆!懷柔公主乃是皇後和帝君的嫡親公主,身份貴不可言,豈可下嫁蠻夷之邦!!”
骨咄祿也跟著瞬間暴怒,瞪大眼睛兇狠質問道:“西陵的皇帝曾與我們大汗定下盟約,無論我們想要多少牛羊鐵器都可以,為什麼現在想要一個女人就不行了呢?!只有這樣身份高貴的公主才能匹配我們大汗,成為突厥的可敦,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蠻夷之邦,難道是看不起我們嗎?!”
對!就是看不起!!
褚將軍很想就這麼啐他一臉,但看見高座上帝君暗含警告的目光,只能硬生生把話嚥了下去,前方戰事還不知如何,此時萬不能把突厥人得罪狠了,忍著怒火道:
“公主年紀尚小,阿史那魯可汗若想娶妻,大可從宗室貴女中擇一聰慧貌美的女子求陛下賜婚,料想陛下不會不同意的。”
骨咄祿卻不耐煩道:“年紀算什麼,突厥的女人十三歲就可以懷孕生子了,我只想為阿史那魯可汗求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回到部落,不需要什麼宗室女!”
嫡公主與宗室女的陪嫁規格可完全不一樣,狡猾的西陵人,每次送糧食的時候都要把大麥磨成麵粉,任何農作物的種子都到不了他們手上,就算費盡心思弄到一些,怎麼也種不出來。
他們需要糧食,需要鐵器的鑄造方法,需要醫術高明的大夫,需要有一個聰慧的人手把手教他們織布,而只有身份貴重的嫡出公主才能獲得這些陪嫁,而不是一個被當做棋子扔出的區區宗室女。
幽王見場面僵住,主動端著酒杯起身,笑著打圓場道:“喲,貴使何必動怒,宗室女身上流淌的也是皇族血脈,也未見得就不如公主尊貴了,其實阿史那魯可汗如果想娶一位新可敦,大可以在自己的部落裡找嘛,西陵與突厥風情民俗相去甚遠,怕是不合適。”
他難得說了幾句聰明話,畢竟帝君膝下統共就得了懷柔這麼一個公主,平常兄弟間爭權奪位也就算了,倒是波及不到這個秉性善良的妹妹身上。
褚將軍和皇後不約而同緩和了臉色,希望骨咄祿趁早打消這個念頭,然而對方卻好似鐵了心一定要娶:“西陵歷代公主不是沒有和親異族的例子,就算風情民俗不同,多住幾年也就習慣了,為何到了突厥就偏偏推三阻四,莫不是真的瞧不起我們?!”
骨咄祿說著冷笑一聲道:“好,我這就啟程回草原,將西陵陛下的意思原原本本轉告,到時候兩國如果開戰就怨不得我了,恐怕拿一百個公主來嫁也無濟於事!”
他語罷作勢要往外走,卻忽然聽見有人喊道:“貴使留步——!”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誠王楚圭不緊不慢起身離席道:
“突厥一向兵強馬壯,西陵又怎會心生輕視之意?只是本王這個妹妹一向體弱多病,禁不得風吹日曬,此去草原千裡跋涉,恐怕還沒到突厥便已承受不住,本王聽聞突厥人娶妻一定要身強力壯才好繁衍子嗣,貴使既然尊敬阿史那魯可汗,又為什麼要替他娶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回去呢?”
骨咄祿一時被問住了,噎了個不上不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