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燭火忽地爆出一朵細小燈花,險些燙到了掌心。
楚陵慢半拍回過神,緩緩收回了手:“當年胡人鐵蹄踏破關山,西陵潰不成軍,不得已割讓四座州府求和,哪怕已經盡力拖延,依舊還有四萬百姓被困城中,嬰孩餓毖於野,老者困毖於道,錦繡城池頓變人間煉獄,此恨何及?”
他認真問道:“嶽校尉,你是否已對朝廷寒心,所以才不願從軍入伍?”
嶽撼山垂眸盯著地面:“草民不敢!”
他嘴裡說著不敢,可每個字都帶著對朝廷的刻骨恨意。
楚陵沒辦法替朝廷辯解什麼,那是帝君的過失,是百官的過失,是楚家的過失,因為他們沒能守好天下,所以才讓無辜的子民受過:
“嶽校尉,我知道你心中的恨意和恥辱,可這些東西不是靠退隱就能抹去的,而是要用鮮血洗刷,如果我說西陵今年就會與那些北狄開戰,奪回定、平、克、寰四州,你也還是不願從軍入伍嗎?”
嶽撼山聞言倏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問道:“殿下此言當真?!”
就連他身後的幾名弟兄也是激動膝行上前,失聲問道:“殿下,帝君不是一向主張與胡人共結友邦嗎,怎麼會忽然要開戰?!”
楚陵:“從前西陵與北狄交好,是因為需要時間喘息恢複元氣,如今十年之期已過,三軍齊備,兵強馬壯,為何不能開戰?”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雖然在笑,周身氣勢卻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眼眸深處湧動著某種冰冷危險的氣息,如同一柄蠢蠢欲動想要出鞘的寶劍,隨時準備收割旁人性命。
楚陵盯著嶽撼山,一字一句問道:“嶽撼山,本王再問你最後一次,你當真不願去親手收複國土解救那些被胡人擄走的百姓,而是甘願留在這個小小的涼王府砍柴燒水嗎?”
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頓時靜得針尖落地可聞。
甘願嗎?
自然是不甘願的。
天知道嶽撼山有多麼想生撕了那群胡人,可當這件事有一天真的發生在眼前時,他反而有種做夢般的不真實,久久未能回答,到最後他的兄弟都開始著急了,焦急催促道:
“大哥,你快應下啊!”
“頭兒,我們等這一天等多少年了,你甘心放過那群胡人嗎?!”
“精忠報國,死而後已,這有什麼可猶豫的!!你願意當縮頭烏龜我可不願意!”
不知是不是被那些話語刺激到了,嶽撼山忽然怒聲斥道:“夠了,都給我閉嘴!!”
他抬頭看向楚陵,雙眼因為充血發紅,像野狼一樣要擇人而噬:“殿下,倘若您今日說的話當真,我們兄弟四個人四顆頭以後就盡數賣給您了,牽馬墜蹬,無不從命,只要能重新率兵上戰場,莫說是去西軍,去惡鬼窟裡也使得!”
嘀嗒。
屋裡燃燒過半的蠟燭悄無聲息滑落了一滴燭淚,隨後又被吹滅,緩緩冒出一縷青煙。
楚陵離開前院的時候,只聽外間鳥鳴啾啾,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對守在院門邊的蕭淼吩咐道:“明日你便將這幾人領去見世子,讓他幫忙打點送往西軍,旁的不必多說,他自然就明白了。”
蕭淼跟在他身後,正欲點頭,忽然敏銳瞥見一抹黑色身影從頭頂樹上躍下,臉色頓時一變,抬手將楚陵護在身後:“王爺小心!有刺客!”
“嘩啦!”
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從樹上躍下,懷裡還抱著一個鳥窩,他呸呸吐了兩口嘴裡的葉子,不高興的嘟囔道:“我才不是刺客呢!”
蕭淼眼睛一瞪,正欲斥責,結果就被楚陵輕輕拂到了身後,聲音微沉,聽起來有些嚴肅:“阿念,這個時辰你不去找子構先生讀書,怎麼反而跑來爬樹?”
少年舉起手中的鳥窩美滋滋給他看:“子構先生今日病了,放我一天假,我閑著無事就上樹掏鳥窩了,王爺你看,裡面還有三個蛋呢!”
這名少年名叫阿念,幾年前家鄉遭到雪災,跟著一群乞丐逃難來到京城,陰差陽錯凍暈在了路邊,楚陵見他可憐,便帶回府中交由幾位先生教導撫養,雖然才十八歲的年紀,但文章功夫都格外出彩,因此也擔了個“幕僚”的名頭。
楚陵瞧見阿念灰頭土臉的樣子也不生氣,而是抬手替他摘下了發絲間的碎葉,頗有長兄姿態:“鳥蛋哪裡有雞蛋好吃,莫要胡鬧了,重新放回樹上去吧,今日讓廚房給你做芙蓉蛋羹怎麼樣?”
他淺笑望著面前的少年,細看笑意卻不達眼底,反而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概因對方的面容細看有些像雲複寰,尤其是眉眼,活脫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