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起身抖了抖袖袍,一身素衣,有皎月之姿:“本王不過上門探望,何談怪罪不怪罪,雲相這麼說卻是生疏了,莫不是還在介意那日朝堂上的事?”
雲複寰聞言不禁一怔,說實話,帝心難測,他這次遭到貶黜雖然與楚陵不無關系,但未必沒有自己行差踏錯的原因在,抬手施禮道:
“王爺這麼說實在讓微臣汗顏,那日朝堂之上,微臣不僅沒有出言相助,反而拖了王爺後腿,險些置您於險境,心中愧……”
“本王從未怪過你。”
手背上突如其來的溫度打斷了雲複寰的未盡之言,他怔愣抬頭,卻見楚陵正淺笑望著自己,那雙眼眸一如既往溫潤平和,彷彿世間任何汙穢之事都不能將他沾染。
楚陵覆住雲複寰行禮的手,輕輕往下壓了壓,雖然一觸即離,溫熱的觸感卻讓人心間一顫:“各人政見不同,本屬常事,就算你我私交甚好,你也不必因此在朝堂上幫我,只是本王終究後悔,害得你被父皇遷怒貶官。”
他說著頓了頓,一字一句低聲道:“複寰,我知你一步一步走到高位不易,今日過來不為別的,只為讓你寬心,等過幾日父皇消了氣,我便替你求情官複原職。”
這世間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楚陵的誠心,帝君不會,雲複寰不會,甚至連老謀深算的北陰王也不會。
因為一個人如果是裝的,天長日久總會露出破綻,但偏偏楚陵前世一生不負於人,用性命與鮮血才換來這份無人質疑的品德。
雲複寰聞言望著楚陵,似欲說些什麼,可每個字墜在舌尖都足有千斤重,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楚陵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了,只有窗外鶯雀在枝頭嘰嘰喳喳的鳴叫。
“……”
罷了。
雲複寰緩緩坐在了椅子上。
直到此刻他的心中才後知後覺蔓延一片愧疚,楚陵的情意他不是不懂,只是為了大業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故作不知,那日在朝堂上甚至與楚圭合謀陷對方於險境,如今一子不慎滿盤皆輸,不僅楚圭自身難保,就連自己也受了牽連。
楚圭和他不一樣,對方就算再怎麼被帝君斥責厭棄,終究也是皇家血脈,複起只是早晚的事罷了,而自己出身寒門,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帝君的信任。
沒有任何人比雲複寰更清楚,失去這份信任的下場。
自從遭到貶黜,雲複寰已經遍嘗官場拜高踩低、人情冷暖之態,楚陵的光明坦然和靜默守候一度讓他對自己當初的選擇産生了動搖。
可……
雲複寰想起自己當初和楚圭立下的誓約,又將那份微弱的動搖硬生生壓了下去。
“駕!”
暮色時分,一隊人馬忽然從街道疾馳而過,最後勒住韁繩停在了涼王府門前,為首的男子利落翻身下馬,只見他一身箭袖黑袍,上繡麒麟銀紋,眉飛入鬢,目如朗星,端得一派神采飛揚之態,赫然是剛剛從校場練兵回來的聞人熹。
“世子,您終於回來了。”
綠腰早就等候在了門口,見狀連忙帶著婢女上前相迎,遞臉巾的遞臉巾,接馬鞭的接馬鞭,有條不紊,只是神情慾言又止,似乎有話想說。
聞人熹大步邁進門檻,隨手用帕子擦了擦臉,細看下頜處和衣襟處沾了不少零星血點,彷彿剛剛經歷過一場不小的打鬥風波,連周身的戾氣都尚未來得及散去,他瞧見綠腰的模樣,敏銳察覺到了什麼,腳步一頓,眼眸銳利眯起:
“可是出什麼事了?”
綠腰原本還想稟告一下王爺的行蹤,但見聞人熹身上沾血,心中又咯噔一下不敢說了,概因她們世子每每打架見血之後心情都不大妙,若遇上糟心事更是能把王府掀個天翻地覆:
“沒……沒有,奴婢只是見世子身上沾血,有些擔憂。”
聞人熹也沒多想,隨手將帕子扔到一個端著水盆的婢女那裡:“無礙,校場有幾個不服管教的刺頭,本世子將他們挨個收拾了一遍,血是他們的。”
他說著一頓,眉梢微挑,忽然來了幾分興趣,心想連綠腰看見都這麼擔心,楚陵看見了只怕會更擔心才是,自己何不去逗逗那個大美人?
聞人熹思及此處,不自覺加快速度往白帝閣走去,隨口問道:“王爺呢,從書房出來了沒有?”
要不是閑在王府吃白飯不好聽,他才不接那個勞什子的練兵差事,風吹日曬不說,還要天天早出晚歸,哪有美人在懷來得舒服。
不過沒辦法,畢竟成家了,還是要有點上進心才對。
綠腰磕磕絆絆答道:“應該……應該是出來了……”
聞人熹聞言推門進屋,卻沒發現楚陵的蹤影,眉頭不由得一皺:“既然出來了,怎麼不見人?”
綠腰眼見終於瞞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喪著臉道:“奴婢今日看見蕭統領備了一份厚禮和王爺出門,仔細一打聽才知道去了……去了……”
聞人熹淡淡挑眉,語氣瞬間危險起來:“去了哪裡?”
綠腰閉上眼睛,視死如歸的吐出了一句話:“好像去了雲相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