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心動 亦矇住了少年那雙最動人的眼……
萬壽節將近, 諸皇子和文武百官都要提前準備慶賀之禮,因著西陵近年來與北狄多番開戰,致使國庫空虛損耗, 宮內宮外都盛行節儉之風,有聰明者已經懂得低調行事了——
帝君每天都在發愁該用什麼填滿國庫,那些大臣也是每天把壓箱底的舊衣服翻出來穿去上朝, 一個個哭喪著臉裝窮,如果這個時候有人傻不愣登湊去送金銀珠玉,豈不是把“我是貪官”這四個字寫在了臉上?
“父皇壽辰將近,他因不喜金玉這些奢靡之物,眾兄弟往年送的都是字畫古玩,今年大抵也不例外,崔先生, 你最擅丹青,可否替本王畫一幅《群仙獻壽圖》呈上禦前, 也算聊表幾分孝心。”
涼王府上的這些門客幕僚大多家境貧寒,有鬱郁不得志者, 有因戰亂流離失所者,故而府中特意開闢出了一處院落供他們居住,崔琅也在其中。這日楚陵來到他的住處商議帝君壽辰之事, 二人閑來無事, 便坐下來對弈了一局。
崔琅仍是一身樸素的長衫,細看袖口還打著補丁,他手執白棋落下一子,因著屋子裡炭火太少,露在外面的面板凍得通紅:
“原來如此,若能幫到王爺我自然願意, 只是擔心技法拙劣入不了陛下的眼,反而誤了王爺的大事。”
楚陵身披一件雪色大氅坐在對面,鴉羽似的睫毛輕垂,指尖把玩著一枚黑棋,聲音比那玉質的棋子還要溫潤幾分:“若是先生的技法也能稱之為拙劣,恐怕世間就沒有擅畫之人了,再則父皇最重孝意,心意盡到了便好,此事就有勞先生了。”
他說著頓了頓,忽而環視四周一圈問道:“屋子裡這樣冷,可是撥來的炭火分例不夠?”
崔琅似是沒想到楚陵會注意這樣微小的細節,無意識將袖袍往下拽了拽,擋住凍得發紅的雙手,真心實意道:“王爺,今歲天寒,您又特意囑咐過,府中撥來的炭火和棉衣都是分量足夠的,只是我平日節省慣了,並沒有燒太多炭。”
他語罷忽然意識到楚陵身子骨不好,起身就要去添炭,卻被楚陵抬手攔住:“無礙,本王只是擔心先生凍著了,既然分例足夠那就無事,節儉雖好,先生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前日進宮本王與父皇閑話,無意中發現他時常翻看的策論,倒是不乏珠璣之語,想起你平常喜好讀書,便特意帶了過來。”
他們對弈的棋桌一角靜靜擺放著一本策論,楚陵將手放在上面,然後往崔琅的方向推了推,後者遲疑接過,低頭大致翻看幾頁,倏而一笑:“難怪陛下會時時翻看,原來是狀元郎的文章。”
楚陵微微偏頭:“先生也讀過陳朗陳大人的文章?”
崔琅合上書頁,苦澀一笑:“王爺忘了,在下也曾科舉過,還和陳大人是同年考生,又怎會沒有拜讀過他的文章,只是不如他高才,次次都落第,說來真是令人慚愧。”
楚陵出言安撫道:“地不長無名之草,天不生無用之人,如今天下動蕩,將來風雲頓起,自會有先生一席之地,又何必妄自菲薄?”
更漏嘀嗒,無聲預示著時間的流逝。
楚陵似有所覺,偏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時辰不早,本王就不擾先生清靜了,暫且告辭。”
他語罷起身抖了抖肩頭的大氅,轉身離去之際卻忽然聽見後面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
“王爺,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與子構兄他們受王爺周濟多年,雖擔著謀士的名頭,卻從未替王爺謀過什麼事,王爺難道不會覺得養了一群閑人嗎?”
楚陵聞言腳步一頓,卻並未回頭,聲音低沉平靜:
“本王當年庇護各位先生本也不是為了謀事,只是那時天下太苦,能救一個,便救一個罷了……”
楚陵彷彿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覺得今日這種境地已經沒有必要了,最後一言不發伸手推開屋門,徑直步入了漫天風雪之中,盡管守在廊下的婢女及時放下簾子,還是有幾片雪花順著縫隙倒灌入內,輕飄飄落在了中間的炭火盆上,悄無聲息融化。
崔琅閉目跪坐在地,低頭久久不語。
而桌上的棋局廝殺慘烈,黑子已贏半壁江山。
是夜,楚陵梳洗過後披著外袍在書房中練字,桌邊放著一盞紫銅雕花燈架,外面蒙著層透明的宮紗,暖黃的燭光柔柔透出,照亮了宣紙上風骨端正的字跡,一筆一畫看似溫潤平和,實則都蘊藏著勁峰,似要化作無形的利刃,硬生生剮去旁人的一層血肉。
蕭犇推門而入,走到楚陵身旁低聲道:“王爺,果然不出您所料,崔先生入夜之後就藉口要回家探望母親,從後門悄悄離開去了四王爺的府上。”
楚陵輕輕擺手:“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語罷隨手擱筆,只見上面赫然寫著“請君入甕”四個大字,蜿蜒的墨痕就像外間暗沉的天空,莫名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四皇子楚圭的府邸坐落在清平坊,位置稍顯僻靜了些,據說是當年分封之時他自己請求的。崔琅避人耳目一路來到府門外間,盯著牌匾上方的“誠王府”幾個字看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最後邁步走上臺階,對守門的僕役低聲道:“在下有要事求見誠王,煩請通報一聲。”
守門僕役看見他也沒有多問,直接取了一盞燈籠照路,推開角門道:“王爺吩咐了,您若過來直接進去便是,不必通報。”
更深露重,夜色無盡。
那名僕役在前面提燈引路,寒風迎面吹來讓人臉都凍僵了,崔琅卻彷彿毫無所覺,低頭跟著前方那點微弱的光芒麻木前行,不知過了多久,終於來到一處亮著燈的閣樓外間。
僕役收了手中的燈道:“王爺在裡面等著您。”
崔琅聞言這才像緩過神來似的,拱手一謝,邁步走進屋內。當他進去的那一剎那,炭火暖氣迎面撲來,凍僵的手腳總算恢複了幾分知覺,轉身看向左側,那裡放置著一扇輕紗製成的屏風,畫的是江山千裡圖,起伏的山巒後方依稀可以窺見一抹男子身影,只是看不清真容。
“崔先生別來無恙,深夜到訪莫不是有什麼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