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萊閉上眼睛,試圖讓自己進入睡眠,彷彿這樣就能讓時間過得更快一些,然而哨兵敏銳的聽力總是讓他不受控制聽見樓下病房傳來的動靜。
那是一家四口。
住院的是在戰場上受傷的哨兵父親。
原以為他會終身與呼吸機相伴,但沒想到恢複效果很是不錯,孩子們雀躍的歡笑聲一絲不少都傳了上來。
真是溫馨熱鬧。
他的治療還要進行起碼半個月的時間,再加上場面血腥失控,所以沒有讓任何人過來探望,就連爺爺也不允許,怕對方看見了傷心。
因萊一個人躺在寂靜空蕩的病房裡,幾乎被冰冷的黑夜吞噬殆盡,他一度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了太平間裡,就像他曾經死去的那些戰友一樣。
但他目前還不想死,起碼現在不想。
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還沒有揭露,被安彌牽扯進去而無辜丟了性命的戰士也沒得到一個解釋,他還不能死。
說不清為什麼,因萊在此刻忽然産生了一種痛苦萬分,想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念頭,而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精神力又因此掀起波瀾,一旁的儀器發出滴滴滴的警報聲,電子鐐銬自動觸發,刺痛麻痺的電流瞬間遍襲全身,疼得他控制不住咬緊牙關,渾身冷汗直冒,喉間發出一陣痛苦的悶哼。
“咔噠——!”
原本緊閉的病房門忽然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了一雙黑色的皮質軍靴,對方邁步上前,最後停在了離病床不遠的地方。
電流終於消退,留下的是密密麻麻針紮般的痛苦,連動一動指尖都覺困難。
因萊虛脫閉目,鴉羽似的睫毛已經被冷汗浸透。他蒼白幹裂的嘴唇因為長時間隱忍緊咬,多了一抹刺目的猩紅,聲音像是被砂紙打磨過,啞得不像話,語氣一片漠然:
“出去,這裡不用你巡房。”
他以為是值班醫生。
然而對方聞言不僅沒離開,反而走到了病床跟前從容落座,床鋪下陷,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只讓人覺得冒犯無禮。
因萊眉頭一皺,瞬間睜開雙眼,他淺灰色的瞳仁浸在陰影中像是一片漆黑的深潭,偏偏帶著霜雪般的冰冷,敏感到極點的情緒比吊在懸崖邊走鋼絲還危險:“我讓你滾出去聽不見嗎——”
陰鷙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床邊坐著的人實在熟悉不過。
病房沒有開燈,但月光皎潔,把地板照得發亮,也清楚照出了來者的身形。對方聞言微微偏頭看向因萊,露出清晰面容,霎時間連月色都被奪去了幾分光彩,俊美的臉龐在昏暗陰影中更顯溫柔,嗓音低沉輕漫,彷彿是笑著嘆了口氣:
“因萊少將,我原本還有些擔心您的病情,但看見您這麼中氣十足,我就放心了。”
是厄裡圖。
因萊瞳孔瞬間收縮:“你怎麼在這兒?!”
厄裡圖唇邊噙著一絲笑意:“秘密。”
他話雖如此說,帶著幾分涼意的手卻悄無聲息鑽進被子,隔著冷硬的鐐銬覆上了因萊纏著紗布的手腕,緩緩俯身靠近他,聲音低沉:
“住院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熟悉的精神力在空氣中湧動,然後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將他們包裹其中,那一瞬間所有疼痛彷彿都被驅逐,只剩下水流包裹的感覺,溫熱而又踏實。
因萊險些觸到厄裡圖的鼻尖,他聞言控制不住閉了閉眼,下意識偏頭避開,喉結滾動半天才吐出一句話:“沒什麼好說的,反正過兩天就出去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謊。
如果快要出院,絕不可能戴這麼高危級別的抑制器。
厄裡圖沒說話,他控制不住摩挲著那片略顯粗糙的紗布,直到指尖忽然觸碰到一點粘稠的濕濡,這才陡然回神,慢半拍頓住動作。
“疼不疼?”他問。
盡管明知道對方會搖頭。
而因萊果然也沒回答,他彷彿終於在剛才靜默的一段時間裡攢夠了幾分力氣,重新睜眼看向厄裡圖,墨色的發絲因為太長時間沒有修剪,險些遮住那雙琉璃般無機質的灰色眼眸:
“還沒來得及恭喜你……”
聲音輕輕的,帶著幾分沙啞,甚至可以稱得上平和,都有些不像因萊的作風了。
厄裡圖明知故問:“恭喜什麼?”
因萊靜靜望著他:“我聽爺爺說了,你的精神力檢測等級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