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從未停歇的江水見證了這座城市的歷史,卻淹沒了太多戛然而止的生命,無論是拋屍者還是自殺者,都喜歡選擇這裡當做最終歸宿,它一刻不停地流動,時而將罪惡暴露,時而又將死亡掩埋。
莊一寒曾經去過一次警局,也見到了陳恕素未謀面的弟妹。那是一個年輕的姑娘和一個樸實的青年,長得都很端正漂亮,甚至跟陳恕有幾分相似。
他看見陳恕的妹妹哭紅了眼睛,跌坐在地上一度站都站不起來,懇求警察幫忙尋找哥哥的屍體,鄉村人大多迷信,講究入土為安,據說人溺死後如果不把屍體打撈上來,就會變成無家可歸的亡魂。
她不要求那麼多,哪怕只能撈上來一隻鞋、一件外套也好,然而誰也不懂陳恕怎麼會死得如此幹淨,彷彿連一粒塵埃都沒留下。
莊一寒沒有下去,隔著車窗靜靜看了許久,最後悄然發動車子離開了,他交代了閆凱好好照顧陳恕的弟妹,甚至動用關系讓人幫忙一起去打撈屍體,然而做得再多彷彿也只是徒勞,他很清楚,那樣換不回一個早就逝去的人。
莊一寒中途拐去了一趟陳恕的住所,想拿些遺物交給陳恕的弟妹,然而他進去翻找抽屜的時候,這才發現對方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憐,最多的東西就是油畫,大大小小,堆滿了半間屋子。
每一張都和莊一寒有關,
每一張都和他脫離不了關系。
裡面的很多畫莊一寒甚至都很眼熟,他記得那是陳恕送給自己的,後來隨手放到哪裡也沒有在意,沒想到已經堆積了這麼多,又被對方重新保管起來。
莊一寒坐在地上,一張一張地看,一張一張地翻,看到畫得好的地方,會垂眸認真摩挲很久,看到一些有趣的細節,甚至會控制不住發笑,然而笑著笑著又莫名其妙落下淚來。
他無力背靠著牆壁,仰頭看向漆黑的天花板,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深深的疑問——
自己不是討厭陳恕嗎,為什麼要哭呢?
然而世界上有許多事往往不會那麼恰逢其時,連疼痛都後知後覺,莊一寒在看到屋子裡密密麻麻的油畫時,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深刻的意識到,陳恕是真的不會再出現了,那個和他糾纏了整整九年的人,就這麼退出了他的人生,被死亡帶走了所有痕跡。
死亡的意思就是,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
心髒就像被一把刀劈成了兩半,有人硬生生將他血肉的一部分割去了,痛苦在這個寂靜的深夜達到頂峰,疼得蜷縮在一起也不能緩解。
“陳恕……”
莊一寒蜷縮在地板上,渾身發抖,嗓子沙啞到極致,近乎無聲地念出了這個名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冷,為什麼會這麼痛,冷汗浸濕了額頭的發絲,滾燙的淚水簌簌落下,他像是一條被扔到岸邊的魚,瀕死時連呼吸都困難,只能張大嘴巴急促喘息,好緩解那種剜心般的疼痛。
然而痛到極致,連胃也開始痙攣,莊一寒控制不住捂著腹部翻身跪在地上,低頭發出一陣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幹嘔,額頭青筋浮現,彷彿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
陳恕……
陳恕……
陳恕……
這個名字像魔咒一樣纏繞著他的腦海,像種子一樣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樹根密密麻麻貫穿了整顆心髒,但現在那棵樹被人連根拔起,心髒也遭到了抽筋剝皮般的痛苦。
莊一寒直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來了,這才臉色慘淡地抬起頭,他目光陰鷙地環顧四周一圈,臉上有汗,有淚,眼底卻是一片深深的茫然。
他心想,陳恕為什麼會死?
是因為自己讓他絕望了嗎?
可自己為什麼會讓他絕望?
是因為自己愛上了蔣晰嗎?
可自己為什麼會愛上蔣晰?
蔣晰又是誰?
這個念頭有些可怕,可怕到毛骨悚然,一度讓人的世界觀都開始崩塌。
莊一寒只感覺大腦像是突破了某種禁錮,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碎裂,然而碎裂過後就是一片空白,找不到任何屬於那個人的感情。
他記得對方是誰,叫什麼名字,又是怎麼和自己認識的,然而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就像是背了一篇事無巨細的文章,精細的字眼背後都是麻木冰冷,沒有絲毫感情。
怎麼會這樣……?
【叮!遭遇不明外力沖擊,蠱惑技能失效,即將進入冷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