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子很輕易地撕下舊的一頁,露出新的一張。
清晨四點半,雞還沒叫,希望大隊的廣播就響了。一個女聲在電流滋滋聲裡咳嗽兩下,播起《東方紅》。聲音斷斷續續,像舊縫紉機工作時候發出的“嘚嘚嘚”。
我打著哈欠從床上坐起來,腳伸進床底下去找鞋,慢騰騰地把手塞進衣服裡,然後抹了一把臉。
鍋裡沒水,我拎著空水壺去打水。水井那兒已經排了四五個穿戴整齊的人,其中兩個是女生,一邊編著麻花辮,一邊在打呵欠。
打水回來時,天邊泛起點青灰,像一隻螃蟹的殼。我從灶坑裡扒出昨晚剩的幹窩頭,咬了一口,感覺咬了一塊土進嘴裡,硬著頭皮嚼了嚼,嚥了下去。
“你灶膛裡是不是放了灰?”背後一個聲音問。
我轉頭一看,是周望,揹著鋤頭,頭發亂得像一個刺蝟。
“沒有,我只放了昨天剩下的柴。”
“那就是你昨天火燒太大了。”周望頓了頓,看著我手裡的窩頭,“下回我給你分點穀糠。”
我點頭。沉默一會兒後,問:“今天去哪塊地?”
“老楊樹那邊,翻土。”
“又翻?”
“他們說那塊地是個硬骨頭,要多翻,勤翻,才能將荒地變沃土。”
我和周望一塊去了地頭。
地曬得很幹,土壤板結嚴重,鋤頭一落下去,只咬破錶皮,留下個淺淺的牙印。我鋤了沒多久,手掌心就起了一個水泡。
我把手藏進袖子裡,握著鋤頭繼續鋤地。
周望看見了,什麼也沒說。過了一會,他忽然遞過來一把布條:“纏上吧,我以前也總起泡。”
“謝謝。”我接過布條,纏住掌心,單手不好系,周望走過來幫我係好。
這時路過一個撒尿回來的知青。
“不是怕你痛,是怕你幹慢了,連累大家,丟集體的臉!”他面無表情地大聲說完,又低頭幹活。
我心裡想笑,上次理想牆揭發事件之後,周望總是會找些有第三人在場的情況,說些避嫌的話。
其實,把雞指認成鴨不在於嘴巴的形狀,而在於指認人的數量。
我纏著布條,繼續鋤地。太陽在我們頭頂像個白赤赤的大燈泡,照得人嘴幹,面板疼。
午飯是一鍋鹹得發苦的莧菜湯,配兩團米糠蒸的米飯。我剛放下碗,周望忽然坐到對面,看著湯碗說:“你的湯有點多。”
我瞥了一眼周望的碗,滿滿一碗菜葉,再看我自己的,一碗清湯裡可憐兮兮地飄著兩片菜葉:“我舀得早,菜葉都沉在下面。”
周望把他的換給我:“下回我替你舀,我有技巧。”
我好奇,他天天都在鑽研些啥:“舀湯有什麼技巧?”
周望低頭笑:“一探二靠三提。勺入鍋,先探底,舀到菜葉後靠鍋邊緩緩往上提,這樣就能舀滿一勺菜了。”
我咬了一口米飯團,感嘆:“生活處處是學問啊!”
飯後大家去曬豆莢,豆莢是從前幾天收割的豆地裡搬回來的,攤開一地,得一個個踩裂,把豆子踩出來。踩的人要穿草鞋,不然會把豆子踩爛。
我穿著草鞋踩了一會,實在是沒有腳感,還有草鞋不合腳,磨得我腳腕子疼。踩來踩去實在是不得勁,於是我甩開鞋,光腳踩,一腳下去,豆子紛紛擠出殼。有種跳舞的感覺,讓人想要載歌載舞,我扯著嗓子唱:“風吹麥浪金黃,知青心中發慌……”
周望坐在一旁,把豆子掃出來,裝進袋裡,對我的歌點評:“你的歌詞有點語義問題。”
我正唱到“歲月如歌悠長,歸期何處尋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