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墨玉07 賜名
雨擊琉璃,磅礴湍急。猶如鐵蹄列陣之聲,惹得人心緒煩亂不已。
奪京之後,燕琅玉登壇祭天為帝。待軍務安定,他第一件事情便是冊立太子。
梁青有勸過他,這個孩子是先帝最小的侄子,按輩分排來,是皇上堂弟,且天資不明……是否真的要這樣倉促定下來?還請禦筆落朱時斟酌三思。
天下初定,諸事紛雜,朕確實無心情大選後妃宮眷。再者,懷胎十月,呱呱墜地也不過是個嬰孩。各路王侯虎視眈眈,小宗諸王嗣者眾多,而朕膝下子嗣單薄。三五年內,或許節外生枝。當早立太子,以定國本,安人心。
太子在南都,沖齡臨朝,於他而言已是不小的歷練。這是好事。
梁青遲疑片刻,終是頷首同意。
可是……因太子與皇上曾是同輩,雖避了大字,但太子名諱“琅芝”還是有些沖撞了。
梁青悄然覷探著燕琅玉的神色。
數月而已,少帝眼眸中多了許多幽深的東西,任用與罷免官員手腕冷硬,絲毫不念舊情,時而又溫旨撫臣……恩威不測,梁青每每也不能揣摩得明白,因此開口總很謹慎。
燕琅玉負手立於窗側,燻風拂來,穿堂時掀動著龍案上潔白的生宣紙。攤開的一卷詔書才寫至一半,黃帛輕動,嫋嫋清檀香幽微撲鼻。
“玉,並不好。”皇帝目光空遠,“過剛易折。”
梁青微微抬起眼睛。
“水容萬物,靜而流深。願太子雍和如水。”皇帝面色與方才相比較為和緩,像是心中有了主意。
“思泓。”皇帝忽然說。
“賜太子名‘思泓’吧。”
梁青淺怔,眉心輕輕蹙起。有些不確定,也有些不敢言,梁青輾轉著,還是起身向皇帝發問:
“老臣愚鈍,還請皇上示下……是‘鴻蒙’的‘鴻’字?”
……思鴻?
梁青屏息以待。
然而他想錯了。
皇帝對他的詢問似乎有些意外,默然須臾,道:
“不是。”
皇帝投向窗外翠色的目光中有微小波光閃動著,而後,才開金口淡淡地說:
“為君者,應思慮泓明。”
“是‘泓明’的‘泓’。”
梁青覺得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了似的,莫名輕快了些:“老臣領旨。即著禮部去辦。”
隔了少頃,皇帝眉眼間略浮出一點並不易察覺的微小笑意:
“不過卿所言不錯,‘鴻’字也很好。”
……
窗邊鬱郁翠影早已黯淡成昏黑的一團,漏尺上浮,子牌已過。風雨撲窗襲來,隆隆雷聲又夾雜其間,喧囂得難以安寧。
燕琅玉披衣起身,點上琉璃燈,橘色溫光籠罩在內寢,他在雨聲中抬起頭。周遭是潮濕的夜風與金色帷帳上的暗影。他再度得到天下,四海九垓都盡在帝王一掌之中。種種複雜的心緒他卻無法與任何人言說。
寶燈伴他獨坐,唯有對影成雙。
緩緩地,他心頭浮出一種奇怪的孤寂。
不知過去多久,承福來稟,說太子求見。
這麼晚了,不睡麼。
燕琅玉回過神來,想起太子到年末也才八歲,大略是被雷聲所懾,深宮大殿又處處如此陌生,便睡不著。
身為嗣皇,又怎能為區區雷聲所擾?燕琅玉正要下令宮人將太子送回去,讓他自行適應這漫長的雨夜,可心念一轉,不知為何他還是沒有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