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做什麼?”
一定要這樣嗎?要讓她在下落不明的母親和陳寧霄之間做選擇?一邊是人倫和這一生的執念,一邊是愛情。巨大的能量,已預先撕扯著她。她的肉身往任何一方偏移一寸,都會帶來劇烈的皮開肉綻般的煎熬。
“周景慧,看來你一早就見過,一早就認識。”
少薇指尖一抖,猝不及防,意料之外。
司徒靜扔下了另一疊相片,“看清楚了。既然是舊識,她還嫉妒你,那你應該很容易約到她。”
少薇聲音飄渺得不似自己:“你想幹什麼?”
“不是我想幹什麼,而是你要幹什麼。”司徒靜眯了眯眼,剛想說話,卻注意到了門外影子,不悅道:“張姨,這裡沒你的事,要添茶我會叫你。”
張姨看了眼面無表情的男人,得他示意後,揚聲應了一聲:“哎!好的太太。”
影子退出門邊。
司徒靜頓了一頓,續道:“她懷孕起就很小心,不是自己熟悉的人、熟悉的場合不見、不去。你找機會推她一下。”
她很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你找機會推她一下”這種話。雖然這是她今天這場談話一開始的目的,但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圖窮匕見,卻超出了司徒靜的計劃。
她發誓,在此之前,她絕無這個利用她的念頭,但她和陳寧霄在一起了,此事就另當別論了。
“你要我,”少薇喉嚨一片幹渴:“要我殺人?”
“你在說什麼?”司徒靜蹙眉,“胎兒不是人,法律上也不算人,否則醫院流産的生意不要幹了。”
“不可能的,”少薇忍著惡心,抖如篩糠,“我不可能幹這種事。”
“那你就永遠都別想見到你媽媽了。寧霄要是肯為你跟家裡爭取,我本來可以支援的,這麼一來,他也只好孤軍奮戰了。”
說到此,司徒靜又是如長輩般責備地剜了她一眼:“這種事,你也不肯為寧霄做?說愛他,就是這麼上下嘴巴一碰地愛?”
“陳寧霄根本就不需要——”
“你信他的,對啟元幾千億的資産、股票沒有興趣,對家業沒有興趣,也信他說啟元在未來十年就會大縮水?”司徒靜輕飄飄打斷她,“你沒見過世面,會被他騙到也是正常。他這孩子從小就嘴巴硬,口是心非,想要的從不掛嘴巴上說,別人送到他跟前,求著他要,他才要。這麼多年,你應該也清楚吧?”
司徒靜點點額頭,若有所思一陣:“不對,如果是你約她出來讓她流産,到時候上了法庭,對你不利。過幾天有一場酒會,你讓寧霄帶你去吧,不小心推了她以後,你跟寧霄說你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會幫你善後的。”
少薇竭力忍住腸胃裡的蠕動,雙手冰得刺痛:“你連……你連他也算計進去。你瘋了,阿姨……”
司徒靜淡淡哼笑一聲,頓地有聲的三個字:“他得贏。”
少薇再也忍不住,不顧一切腳步跌撞地往書房門口奔去,繼而趴到馬桶上,昏天黑地地嘔吐起來。
這間洗手間,少女時期的她曾在此驚慌地躲避過突然造訪的陳寧霄,又忍不住偷偷貼上門板聽他的一舉一動。她還一直記得曾在這裡第一次吃到避風塘炒蟹、新鮮的特級荔枝,記得司徒靜給她夾蟹腿,告訴她沒見過的世面可以從這兒開始學。她在這裡上過的補習班,是她後來考進頤大的磚。
不敢相信,過去六年,枯槁的生活是如何漸漸逼仄了一顆人心,異化了一個人,讓她變成如此面目全非的模樣,以至於當初的善意,少薇也已難以分辨究竟是她一場漫長利用的開篇佈局,還是真的純粹?
門後,司徒靜居高臨下看著她瘦得脊突的身影。
“機會只有一次,你不把握,你媽媽——葉斯媛,就等不到你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年輕時的姐妹葉斯媛在哪裡,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那年,葉斯媛懷著憧憬和她約好,要是兩人肚子裡都是女孩的話,就一起取名為“薇”。司徒靜造訪過她的小家,和她的妯娌大嫂一起。他們在百貨商場碰到,斯媛邀請他們一起去她家坐坐。
她的家佈置得溫馨整潔,充滿了小門小戶的氣息。司徒靜記得,自己一直關注大嫂的反應。斯媛很愛幹淨,但大嫂似乎嫌她的塑膠果汁杯霧濛濛,沒洗幹淨。其實那是因為塑膠用多了就會有這樣的磨損。
斯媛也像她的女兒一樣,敏於觀察而訥於言語。送走司徒靜後,對於司徒靜漸漸的冷落,她有一股自覺,一股自矜。想來那時大家都年少,心氣高於關系,誰都不肯低一頭,凡事多問一個“憑什麼”,再好的關系也就問散了。
在醫院裡看到少薇的第一眼,司徒靜依稀認出了故人的影子。姓“少”名“薇”,那麼便錯不了。從她口中得知她父母雙親都不在後,司徒靜動用關系找過,但那時的戶籍管理多的是漏洞可鑽,她找了幾次沒有下文後,便作罷了。
司徒靜很惋惜,斯媛因為執意要生這個女兒而斷送了後半生更好的可能。少薇小時候,她確抱過她在膝頭,表情不冷不熱。斯媛笑她,說你不要總是美化另一種可能。老是想著,“要是那時怎麼怎麼做了,現在就會怎麼怎麼。”
司徒靜把這句話聽進去了,刻骨銘心,後半生踐行。
是的,她選中的路就是最好的,所以她要一條路走到底,絕不聽心魔擾亂。
傭人聞動靜趕來,要去扶少薇,心想,要是少爺看到她這模樣,可得心疼得不了了。
——畢竟,他剛剛從這裡離開時,臉色也深沉難看得不得了,步履匆匆,像是對什麼隱而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