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沒想過你還有這麼伶牙俐齒的一面。”她酸氣起來,平日老尼般的倦怠平靜蕩然無存,剛剛的氣定神閑也蕩然無存。
“只是我的真心話。”
“好得很,那要是陳定舟許諾給你一個億呢。”
“如果叔叔願意用一個億收回我和陳寧霄的關系,那不是因為他看得起我,而是說明他認為陳寧霄對我的決心值這麼多,有這麼棘手。我只會覺得高興的,阿姨,換句話說,這一個億,我已經在擁有了。”
司徒靜發出短促的一聲笑,繼而冷下面容:“牙尖嘴利。”
“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換算等式,只不過大部分人要等式的那頭,而我要這頭。”
“你又知不知道,他伯父為他介紹的程小姐,是哪個程?你覺得,讓寧霄放下這麼高的聯姻,跟你結合,是愛他?”
少薇沉默了一下。
“除非伯父有什麼手段逼他,否則……這件事依然是我和陳寧霄之間的事。他有選擇權,我沒資格替他著想。”
“好啊,看來你是巋然石,任憑風吹雨打,只信他一個,只看他一個。”司徒靜點點頭,指節在桌角堅硬地抵著。
這麼坦然,水滲不進,刀撬不開,卻讓司徒靜難辦了。
末了,司徒靜緩緩地說:“你媽媽看到你變成這樣,會很失望的。”
少薇眼睫顫了顫。
“我也很失望。我教過你很多遍,女人這輩子要靠自己,不能想著靠男人安身立命。”司徒靜臉上失望絲毫也未掩飾,“我教養你,是為了讓你不要步你媽的後塵。到頭來,你還是跟她一樣。”
“阿姨,我靠自己安身立命。我是事業和陳寧霄無關,我會越來越好。不好也沒關系,不餓死就行。”少薇用稀薄的記憶回想,溫和地反駁:“我媽媽也沒有靠男人安身立命,她一直做裁縫掙錢,還想上服裝學院。”
司徒靜冷笑一聲:“你媽那時候過的什麼苦日子,你想必是記不清的。要不是她執意要跟那麼個男人生孩子,她用得著的一直做裁縫掙錢嗎?”
“那……”少薇目光流露困惑,“你到底是看得起她靠自己安身立命呢,還是看不起她居然靠自己安身立命呢?”
司徒靜習慣性地張了張唇,但發現自己竟一時說不出話。
少薇抿了抿唇,形似笑了,很溫和的笑意,“其實,你自己也沒想清楚吧。你厭惡恐懼的,不是女人不自立,是女人沒有把自己賣上好價錢。”
啪!的一聲。
少薇被這一巴掌打得猝不及防,偏過臉。左臉上慢慢浮現出一個淡紅的掌印。
“你簡直油鹽不進!”司徒靜一點也沒後悔或震驚於自己居然打了她,相反,她認為自己作為一個她人生的執劍人、明燈,完全有資格這麼做。她這麼做時,有種迫不及待,彷彿晚了一秒,就會洩露自己的心虛。
“不論女人自不自立,只要過得不好,就是愚昧的底層,只要過得好,就是聰明。”少薇偏著臉,面孔和眼底都一派平靜,不疾不徐而字字清晰地說:“如果你真的看重的是女人的自立自強,往上飛,為什麼,你會給我介紹那個條件很好父母雙亡的劉醫生,一再暗示我留在頤慶當老師呢?劉醫生,想要一個賢慧的妻子,他理想中的模範家庭是夫主外,妻主內。你明明知道,當老師不是我的理想,是我為了照顧外婆不得已的妥協。但是,你想我留在頤慶陪你,照顧你。你不會讓薇薇回來,因為你要她飛得很高,讓大家都看到。阿姨,要是我靠你在頤慶安身立命了,給你當幹女兒,給你養老送終,靠你過體面穩定的日子,算不算靠別人?”
她很少講這麼一大堆話。很多時候,這些話在她心裡浮現,甚至複現,但很少會出口,因為她知道口舌之爭徒勞。她總是看得多,分辨得多,而說得少。
直到現在把這些字有條不紊地說出口了,少薇方覺身上的一道繩子松綁了,壓在井口的石頭松動了,一絲久違的氧氣,灌滿了她的肺。
司徒靜一雙手不可遏制地發起抖來,眼睛也瞪得很大:“你真是大逆不道,目無尊長,愚昧糊塗得無可救藥!”
雖然臉上火辣辣地疼,但少薇唇邊居然有絲笑意,目光如此澄淨:“我沒有弱點,除非陳寧霄不再需要我,否則我不被勸服,也不被收買。是的,我無可救藥。”
司徒靜冷笑一聲:“你不用在這裡給自己打氣,自己感動自己,我從一開始也沒說過要拆散你們。我只不過提前幫你預演一下你會遇到什麼招數而已。”
她重在沙發椅上坐下,搭起腿:“你和寧霄之間,多的是人著急上火,個個都比我難纏。阿姨一向是祝福有情人的,只不過……”她端起那盞泡濃泡苦了的茶,垂目抿了一口:“看樣子,你也不在乎你媽的下落了。”
門外有人影靠近,但未有人發覺。
樓下院門外,一臺黑色賓士靜停。
傭人一如既往沒有通傳,因為知道分得清誰是真正能兜底的主顧。
隨著司徒靜這句要命的一句,少薇的眼眸也被點亮到了快要燃盡的頂點:“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我累了,也很受你欺瞞我這件事的打擊。這些相片,你就當沒看過好了。”司徒靜轉手收拾起相片來,像收拾沒談攏的合同廢紙。
“沒看過?”少薇不敢置信,熱淚再度滾了下來,哽咽道:“你知道我找了她這麼多年……告訴我她在哪,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不見我?”
“薇薇,你剛剛的樣子,不像是想求我的。”司徒靜將相片鎖進了抽屜。
少薇痛苦地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