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薇,”陳寧霄咬著牙,雙目泛起紅血絲,聲音不知為何沙啞,但平靜:“你不能隨隨便便地利用我變好,就不要我了。”
從那年巴塞羅那的夜晚,她被他照應,就是他的理所應當。不是圈養,而是一種力所能及的保護。他當她的樹,她當他的蘭,蘭攀緣在樹上,沐浴陽光雨露,盛開神話般的花朵。蘭是攀援,不是寄生,他比誰都懂,一根樹樁,一塊岩石,一段懸崖峭壁,甚至一截腐爛的桌角,都可以讓它攀援而上。讓她活下來的,是她旺盛的、不顧一切的生命力,而不是他。
蘭不會因為長在哪棵樹上就成為哪棵樹的蘭,但是,但是,樹因為蘭的盛開而變得美麗。只有這樣的樹,小孩子仰頭望,才會驚嘆一句,“看,是空中花園!”就算是桌角,也是因為蘭的光臨而美麗的。誰被她選擇,誰就因為她美麗。
當她的樹,是他心甘情願。
但……請你成為我的花園。
請你賜予我花園。
請你留在我的樹冠上,留給我色彩,留給我幽香,令我變成花園。
“隨隨便便嗎?”少薇眉心忍不住抽動著,“一點也不隨便,陳寧霄,我喜歡你。你幫我的這一切,早就用我放棄你作為交換。”
早就放棄。
四個字字字見血,痛成血肉模糊的一片。
陳寧霄不受控制地扼住了她的手腕:“誰允許你,”他呼吸了兩下,才有本領說出口:“誰允許早就放棄的?”
“不放棄,然後呢?”少薇被他搞得混亂,“是啊,喜歡這種事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嗎,你是什麼人,你是我最重要,最耀眼,最信賴的人,我總是一邊告訴自己不許喜歡你,不準喜歡你,一邊偷偷地看著你。假如你有女朋友,假如你喜歡別人,任何人,我都會像喜歡你那樣照顧她,義不容辭。六年了,我就這樣自我拉扯地過了六年。陳寧霄,我常常覺得不可思議,這六年時間,我明明每一天都在準備著不喜歡你,可是每一天都更喜歡你。”
喜歡。
兩個字是靈丹妙藥。
他嗡嗡的耳旁,只夠聽到這些關鍵的詞。
聽到放棄,就死,聽到喜歡,就活,如此簡單。
“梁閱是比不過你,可是我們是同類人,他知道暗戀一個人這麼久是什麼感覺,知道想愛不敢愛是什麼感覺。我放棄了陳寧霄,你今天送我過去,我覺得好解脫。”少薇長長地呼吸,“我側過眼,看著窗戶外面的景色在你面孔邊略過,覺得過去不過如此。是我貪婪,所以自討苦吃,為你的一言一行猜測內耗,其實你不喜歡我這件事,你說過何止千萬遍。今天就算不是梁閱,只要是任何一個差不多的人,我都願意嘗試的。”
少薇頓了頓,漆黑的瞳孔平靜如黑夜,道別之心,堅決如鐵。
“——只要那個人不是你。”
全天下,她誰都可以要,唯獨不要他。
陳寧霄忽然什麼都聽不到,也無法理解這些字句意思,遙遠,很遙遠,遙遠到比那年看著司徒靜的車子離他越來越遠還要更遠,更追不上。
“我想,我可以轉身的。我要給別人目光,要給別人關注。我,可以為另一個暗戀的人撐一把傘。”
陳寧霄猝然一窒,“那我呢?”
剛剛還在思考思索的雙眸,陷入了小孩式的慌張中,
那我呢?
他就這麼差,這麼不堪,這麼不值得選擇,不值得期望嗎?
心髒絞痛得根本不像是人可以活下來的程度。少薇覺得自己亦無法倖存。
“你什麼都有……”她艱難地說,“你有錢,有事業,有前途,有一顆遊刃有餘的心……”
每說一句,便覺得無法呼吸。
心底有一道聲音在瘋狂叫囂。
不是的,他沒有那麼多。他不要這些。他不看重這些,她明明懂,明明懂。巴塞羅那的那一夜,司徒薇攻擊他傷害他的每一字,他的眼神,她永遠忘不了。
“我沒有你。”
陳寧霄耐心地命令自己聽完她的所有,近乎本能地落下一句。
“少薇,你說的那些都很好、很好,普通人一生汲汲營營,求的不過這些。” 他看著她的臉龐,滑過淚水的殷紅唇瓣,嗡嗡的大腦忽然間雲霧消散,“這些很好,但是這些,都不是你。”
遵從本能,甘心入相。
這一次,他想強留。
陳寧霄歪過臉,與夢裡一再做的事重疊——堅決、並不急切,近乎虔誠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