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過是相。佛法講相,變化無常,鏡花水月,都是空。既然如此,又何必在意所謂長久,所謂永恆?如果要選,喬勻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可以為他做任何。
不是不知道喬勻星的不安全感,但無法回應。因為這一切都像是猴子撈月,執著於在一定會消散的飄渺中去捕捉到永恆。難道喬勻星對他就一定不會變?這樣想著,任何關系的堅持都不過是“著了相”,吃執迷不悟的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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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寧霄遲疑了一下,抬起手,彎起的指節在眼前少女粉紅的腮頰上碰了碰。
濕潤的,溫熱的。
可能該用指腹會顯得更溫柔更正視她的感受一點,但也許並不妥,因為她望著他的雙眼太執著,太灼灼。
不知道她是怎麼自說自話了這麼一大段的。但是對他一直以來若即若離、不太執著的行事作風解讀為“考驗”,倒是既讓他意外,也讓他沉默。
可能她說的是真相,只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尊重祝福、袖手旁觀、不審判、事不關己……雖然不是刻意的考驗,但本質已經誕生了——只有一次次捱過這些,才能逆流到他身邊。
“你……”陳寧霄頓了頓,頭一次在開口前思考了一下是否有刻薄的必要。
他沉默了一下,刪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嘲諷:“首先,沒有誰是第二個周景慧。”
少薇僵著不敢動。他的指尖有剛剛那支萬寶路的煙草味,薄荷的清涼與煙草的濃鬱混合在一起,讓人上癮。
“你不肯。”她眉心無法控制地蹙緊又松,鬆弛了又蹙得更緊,“因為我沒有透過宋識因這一關,就不可以嗎?”
她不明地問。
陳寧霄順著她問:“bonus是什麼?”
“什麼?”
“我問你,設定重重關卡和考驗,一切的盡頭,總要有最終的通關嘉獎。你覺得是什麼?”陳寧霄靜靜地垂眸看她。
“嘉獎是……很好的人生。”
“人生是一個結果嗎?”
“不是。”
“人生是什麼?”
“動態的,當下的過程。既會變好,也會變壞的線條。”
“所以,這些關卡和考驗,本身就是度過了就會迎來轉機的人生的一部份。你度過了艱難的成長,迎來了更廣闊的人生,跟我有什麼關系?”陳寧霄將擦過她眼淚的手抄回褲兜裡,“為什麼是透過了我的考驗?我又為什麼設計這樣的遊戲?假如,周景慧透過了我的考驗,你覺得她能獲得什麼?”
“我想不出來。”少薇忠實地搖搖頭。
“錢麼?她現在有了。愛情麼?以她的聰明自洽,她已經在我父親身上論證出了愛情。地位嗎?只要不是和司徒靜一起的場合,或者陳家的家宴,她就有地位。假如,她透過了我的考驗,我還能給她什麼?”
少薇張了張唇:“這一切,但是,是更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
陳寧霄啞然失笑:“你果然還是個孩子。”
一晚上喝的威士忌終於浮現出了效力,讓他本就很清邃的雙眸染上了一絲更無法捉摸的深遠。
“沒有人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獲得這些,因為這是稀缺資源,是金字塔的頂端,註定要經過鬥爭,只要有鬥爭,姿態就不會好看,手段就不會清白。獲得這一切的,沒害過人的人,一定害過自己,那就成了茍且;沒害過自己的人,一定害過別人,那就成了骯髒。哪一種都稱不上堂堂正正。”
沒害過人的人,一定害過自己。
少薇怔怔的,反複地在腦內回響這一句。
自建房樓頂做生意的女人鬧出的徹夜不眠的動靜,酒吧粉黛色煙霧和迪斯科燈下的假笑,尚清給客人捏腳弄疼了的低聲下氣,無數個穿過髒水橫流的小巷奔回家的深夜,如影隨形卻只能靠視而不見而度過的流言蜚語,奮筆疾書的淩晨……
一幕幕,一幀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