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霄取下煙,冷冷的兩個字:“夠了。”
繚繞的白色煙霧中,他一雙眼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那不是什麼深潭,而是黑暗的堅冰。
“少薇,我沒有你想的那麼無聊。我不需要你的安慰,純粹只是因為——你太弱了。”
少薇用力地嚥了一咽,眼睛明亮,明亮到不真實。
那不是溫暖的不刺眼的神性亮光,而只是某種刺痛泛出的濕潤。
“你有什麼多餘的能力照應人治癒人?睜開眼看看你自己,憑什麼你覺得,我會需要你——一個這樣的你,來安撫來治癒?靠你安慰來度過難關,我怕自己折壽。”
少薇那隻冰冷的手被冰涼的氣泡水冰住了,在盛夏的風中,居然感到了一絲冰過頭了的僵硬和痛。
過了很久。
“可是我會長大,會變厲害的。”她纖薄的聲線下墊著不為人察覺的顫抖和孤注一擲的勇氣。“人生既然會變差,就一定也會變好。而且,我已經走過你很多個關卡了。你看得到,我已經在變厲害了。從同學的霸淩,到朋友的為難,從酒吧營銷,到陳佳威的追求,甚至一個史迪仔——我已經過了你很多輪考驗了。”
陳寧霄驀地折了煙管,表情沉冷下來,但一字不發。
“你同意陳佳威來追我,因為你比誰都清楚陳佳威追女生的手段,你想看看我是不是那麼容易被追走,那麼容易選一條輕易又輕易的路——跟你從小到大身邊圈子裡耳聞目睹的女人一樣,跟你選中又經不起誘惑的周景慧一樣。”
陳寧霄面無表情地盯著她:“誰允許你提這個名字?”
少薇猛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考驗早就開始了,也一直在進行。你對出現在宋識因身邊的我是那麼厭惡,連樓都不讓我上,是因為厭惡這種錢色交易,還是厭惡我不過又是一個周景慧?”
這個道理,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她的苦衷,那晚在他公寓門前已經說得如此清楚,剖心自陳在所不惜,可是他依然請她離開。
那不是對她的理由不接受,而是無論理由怎麼充沛也好,你闖關失敗,很遺憾,請離開遊戲大廳。
“那天你果然在偷聽。”陳寧霄冷嘲地扯了扯嘴角,“別以為聽到了一星半點,就自以為知道了全部。”
“陳寧霄,你比誰都殘酷。”少薇扭過頭去,望著街角延伸出去的漫長濃鬱的夜色。
眼眶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酸楚,泛上灼熱,但必須忍住不眨,否則睫毛就會被濡濕。
她的語氣很平靜:“你給的幫助總是那麼點到為止,當我掛在懸崖邊,不知道是繼續痛苦地往上還是閉眼往下一跳時,你總看著,冷眼看著。只有我筋疲力盡中還想要向上,你才會伸出一隻手。我說得對嗎?假如我想就這麼爛下去,偷懶下去,我的故事在你眼裡就結束了。
“周景慧,一定受不了這種落差吧。你對人好起來那麼好,又那麼有錢,那麼出眾,誰不會淪陷於自己對你的那份特殊性呢?她確定不了你的心意,又摸不透你的考驗,所以她急功近利,成了你父親的情人。我對你有什麼特殊呢?我一直問自己。”
她倔強蒼白的面孔上像泵著鎮痛劑一樣的平靜。
“像你剛剛說的,不過很弱的貧困高中生,既不機靈,也不個性,沒有尖銳的帶刺的反抗精神,也沒有熱烈的一鼓作氣的生活哲學,有哪一點值得你停留目光,這麼耐心地鼓勵,這麼循循善誘地引導?”
少薇轉過臉,擁有白瓷氣質的臉上終於滑下了兩行眼淚。
縱使鼻尖緋紅,卻絕不像生活的小醜。
“因為,我就是第二個周景慧。”
她牽起兩側唇角,掛淚明媚地一笑:“你想看看,有沒有人能在這種關關誘惑的遊戲裡走出不同。”
可是你自己本身,也是考驗的一環吧,陳寧霄。
我和周景慧,我們這樣普普通通出身平凡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富貴誘惑的女人,是沒有資格喜歡你愛你仰慕你的。只要喜歡你,就是希望透過你來實現階級躍升、改變人生,那就又考驗失敗了。
喜歡你,和被你認可後放在身邊,是二律背反的兩件事。
信徒暗戀神明,是否便是褻瀆了他的宗教。
“繼續考驗我,陳寧霄。”少薇的目光一瞬不錯,皈依他,放棄他:“幫我向上,我將向你證明,我絕不會墮落,也永遠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