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霄淡淡地睨下目光:“你是要說,你也有個重男輕女的父母親,還是他們幹脆就不是人?”
“一定要這樣嗎?陳寧霄。”她聲音輕輕的,像冷的雪。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她瘦得過分的身形似乎晃了一晃,站不穩似的。
“就算你覺得我做錯了事,也不關他們的責任。”少薇嚥了一咽,修長的頸項因為她的用力而硬筋清晰,“而且,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是麼。”
少薇頓了一頓,掐緊了手心:“我只是走投無路找一個男人借了錢。”
“只是借了錢,你慌什麼?”
“沒想到會見你,知道你會誤會。”少薇揚了些唇角:“所以我來解釋。”
“你陪他去攝影展時,不知道是你外婆病前病後?”
少薇怔了一下,未及開口,陳寧霄又淡淡地問:“是你先陪他左右出席場合,所以才覺得可以找他借錢,還是先找他借了錢,才陪他左右?”
少薇沒說話。
“少薇,有些心理上的僥幸,就像爛泥沼,只要有一點,就會不斷侵蝕你心裡那些堅硬健康的土地。”陳寧霄戳破她:“第一次在攝影展,被別人看作是他的掛件,你屈辱,不忿,躲在二樓露臺狼吞虎嚥。第二次在這裡,你低眉順眼,懂察言觀色,會端茶倒水。再下一次,你是該長袖善舞能說祝酒詞能喝交杯酒,還是小鳥依人嘴甜像那隻鸚鵡?”
“我只是不知道怎麼報答他,所以對他隨叫隨到如履薄冰當恩人供奉。”少薇低垂的眼睫在燈光下投下濃密陰影,用一股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的語氣說:“我只想著,假如他對我有什麼圖謀,我保護自己,大不了死傷,可是在他沒有圖謀之前,我要怎樣呢?”
她語氣輕了下去,不是質問,更像是敘述:“你沒有借過錢,我借過,腰桿子軟了,骨頭碎了,別人不催你還債,你就感恩戴德,何況是十萬塊,跟閻王贖回了我外婆的命。我也想硬氣一點,可是做人,在恩人面前做人,沒人教我過什麼是感激和討好,怎麼分自尊自愛和不知好歹。假如他要我脫了衣服躺上床,我跟他血濺五步。可是他沒有,他關心我,帶我看病,叮囑我寫功課,看我期末成績,和我說他女兒青春期的煩惱。他需要,我陪他出席了這唯一一次朋友會面,作為朋友女兒的身份。就這麼不可以嗎?”
“朋友身份。”陳寧霄哼笑了一聲,看她的目光有一層遙遠的客觀和憐憫:“你聽過,揚州瘦馬嗎?”
“什麼?”少薇一愕,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但身體深處似乎已感到某種不妥。
“古代人買了窮苦人家的女兒回家,琴棋書畫地教著,長大後或者自己納為小妾,或者送給權貴當外室養著。”陳寧霄口吻涼薄,似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歷史常識:“少薇,別不僅當了瘦馬,還提前被有錢人送上社交場搞情婦社交,一魚兩吃。”
少薇筆直站著,似乎很□□,又似乎輕易一折就要斷了碎了。
“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宋先生除了借我錢,再也沒給過我什麼,我也從沒開口問他要過什麼。”
“那隻能說明,你被非常便宜地養著。”
他的誅心之語向來說得漫不經心,卻是萬箭穿心的尖銳。
裝著藥油的紙袋發出了被攥緊的嘩嚓聲。
陳寧霄不再多說,關門間,卻聽到驀地一句——
“你父親也在,不是嗎?”
那像是從胸腔頂出來的一股烈風,很微弱,不服氣。
她沒抬頭,不知道眼前男人面色如酷暑嚴霜。
少薇平心靜氣了兩秒,又重複了一遍:“你父親也在的場合,為什麼我在就被你覺得不堪。如果這種場合是不堪,那你父親在,又算什麼?”
握著門那隻手,冷白色手背浮起清晰硬筋。
少薇幾乎能感到他冰冷的呼吸就拂在頭頂,帶著某種剋制。
“我父親在,又算什麼。”陳寧霄不帶感情地重複了一遍。
少薇垂在身側的手腕被他扣住,她身體一震,抬頭望去——
陳寧霄低下的漂亮眼眸裡沒有任何光亮,一字一句:“我的父親,是一個骯髒、自私、冷漠、耽於名利和女人的人。我父親本身,就代表了不堪。”
他俯下身,語句呼吸溫涼消極地拂過了少薇的耳廓。
她的後腦勺也被他的大手輕輕蓋住:“現在,輪你告訴我了——你從酒吧辭職去便利店,究竟是因為知道營銷的工作不能久幹,還是因為——你有了一個男人的經濟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