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頤大來十二中做畢業生宣講,她當志願者做接待工作,其中一個學長跟她閑聊時提起,說頤大應屆生平均薪資是4500,位於全國高校前列,這得益於頤慶本身是個經濟發達的都市。
月薪過萬,是這個時代很多人心目中的金領標準,而悠悠甚至不是過萬,是幾萬。
“我客人到了,先去忙。”悠悠沒再多說什麼,親暱地道別,“下次一起去四食堂約飯。”
少薇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心裡的一點波動輕如漣漪,縱使有,也極快地消弭於無形。
每個人賺錢的本事不同,她有自知之明。
尋了個合適的機會,她將決定轉告給孫哲元。對方雖完全沒有為難她,但臉上的失望卻濃得蓋不住,甚至帶點責備。
少薇看了心裡一沉,隱約感到一絲不安——自己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悠悠也找過來,直言她傻:“越是你這這樣的,就越得幹幹這個來鍛煉自己。你想啊,跟人打交道的學問是怎麼都不會過時的,有眼力見、會來事的人到哪都混得開,就算是在學校,跟班導、團委搞好關系,連評優都比別人多一分機會。”
少薇無法反駁,知道悠悠說的是這社會的至理。她從小就話少,見到師長不知如何嘴甜。小學時有教練來選人練芭蕾舞,說是一個什麼有錢人資助的大專案。教練相看了她好幾眼,問了些問題,但她訥訥的,後來是班裡另一個愛笑大方的姑娘替她去了,聽說這會兒已經隨團出國交流了好幾趟,無疑是改了命運。
見少薇悶不吭聲,悠悠跺了下高跟鞋忿忿地走了,氣她油鹽不進。
這模樣和當年那個班主任如出一轍,她也是如此咬牙嘆氣。少薇當時站在辦公桌前默默很久,低著頭。雖說是錯過了自己的某種機遇,但好像此事對不起的不是自己,而是這個對她抱有期望的人。
一週後,一則小道訊息不脛而走,說股東間正鬧矛盾,孫哲元對陳瑞東很有意見。幾個服務生討論,正說到陳瑞東管人不善,見少薇進來換工服,立刻便放低了聲音,目光卻止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少薇捏著灰色鋁制櫃門愣神。任何人都能品出弦外之音——她就是陳瑞東管理不善的那個禍害。
這段時間確實沒有見過陳瑞東。按理說,她哪能左右到股東間的關系?但她是陳瑞東作主招進來的,又確實總惹客人不高興,現如今還折了孫哲元的橄欖枝——
想到這一層,少薇的思緒戛然而斷,放空的一雙瞳孔驟縮回來。
每件事、每句話,似乎都在推她往轉營銷的那條路上走。潛移默化的設計被偽裝成命運的暗示,終於擁有了讓一個女高中生不得違抗的力量。
陳瑞東從美東回來時,少薇轉崗一事已塵埃落定,人事和財務那邊都做了變動,往後按營銷崗結算工資。
他還沒來得及找少薇聊聊,孫哲元就主動找過來,說你那個小姑娘挺上進,主動要求轉營銷。
“她那家庭條件你也知道。”吞雲吐霧中,孫哲元眯著眼,有股順水推舟之意:“算了,能幫就幫吧,反正都招進來了不是?我讓人多照顧著她點兒。”
陳瑞東理智上嗅出點不對勁:“她怎麼會突然主動要求轉崗?”
“估計看悠悠賺得多吧。”孫哲元輕描淡寫:“她最近跟悠悠走得近,你也知道悠悠那消費,那排場,小姑娘看了能不心動嗎?”
陳瑞東回想起少薇自薦時眼裡對賺錢的堅定,怔了一怔,竟算了。
人各有志,在他們的圈子裡,姑娘樂意把青春賣個好價錢,算不上事。為照顧她自尊,陳瑞東沒再問她緣由,當這事理所當然。
曲天歌忙著小組作業久未光顧,一來,也為少薇的轉崗吃了一驚:“她這麼上進啊?”
老泡酒吧的,能有幾個不明白營銷這工作的性質?既服務人也討好鬼,久而久之,自己本質是人是鬼也說不清了。
陳瑞東撣撣煙灰:“她缺錢。”
貧窮跟咳嗽一樣掩藏不了,少薇的缺錢從她袖口磨毛了的春秋衫、兩塊錢一支的唇膏、洗得發白的黑色帆布鞋中透露出來。曲天歌拂了把頭發,一種事不關己的瀟灑:“算了,估計是看我們這幫人老找她開酒,她當服務員提成低,覺得吃虧吧。”
她仍舊找少薇開卡,對她角色變換一事隻字不提,彷彿不知道這當中的區別。
轉崗一事,就這麼被所有人不聞不問地、心照不宣地固定了下來。
少薇很久以後才知道,悠悠不是服表專業的,她甚至沒有高中文憑。她被小姐妹和老男人帶進夜場混時,正如她如今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