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明白了嗎?”女人松開交握的手掌,於是充斥視網膜的斑駁色塊如融水的塗料融化淡去,扭曲跳動的線條重歸平順整齊,那些纏繞的觸足溫順地順著晏秋松開的手掌重新貼附在她的身體與懷抱中,最後一支觸手消散的方向,便是她此前凝視過的地毯花紋。
議員的表情是一種習慣性的淡漠平靜,常年在鏡頭下行動的肌肉本能能讓她率先選擇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走向,可仔細看她的眼神,仍是驚懼之後的失焦狀態。
晏秋沒有急著叫她,她的雙手置放在膝蓋上,幼小纖細的觸足反複繞過她的手指指節,樂此不疲的把自己蜷成妻子的戒指。
大概不過三五秒的靜默之後,阮慈深吸一口氣,撫著衣襟慢慢站了起來。
“我需要半個小時……不,十五分鐘的時間就好。”女人抬手撫摸自己一絲不亂的鬢角,精緻的妝容掩去了她一部分蒼白的臉色,當察覺到自己抬起的手臂正在止不住地顫抖時,阮慈立刻放下了胳膊,不再做出更大的動作。
“失陪一會,女士。”
晏秋點頭,目送著阮慈只是稍顯急促的背影,心中也有些異樣的驚奇。
這不會是個令人放心的對手,可若是作為盟友來講,大概沒有人會比她更合適。
對於這位女士來說,議員的身份和應盡的義務已經是淩駕於一切感性沖動之上的本能,哪怕到了這一步,她率先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在公眾面前的完美形象不可受到任何影響。
……而且自己真的還能算是正常“公眾”嘛?晏秋戳了戳膝上趴臥的觸手,饒有興趣的想,自己這一步棋算是下對了。
這個女人,看重自己遠勝於一切。
此前晏秋還稍稍有些擔心過她會不會秉持人類大義,是個什麼潛在的人類理想主義者,比如說看見“真相”的那一刻就會把她移送去聯防署……但現在一看,這擔憂沒什麼必要。
一個臨走前還要考慮自己的形象、極限壓縮自己,只需要十五分鐘就能把異常消化完成回來準備繼續和她聊天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果不其然,十五分鐘後,阮慈無比精準地重新出現在了晏秋的面前,她換了身同色調的衣服,頭發似乎也有重新梳理的痕跡,只有臉上的微笑不動聲色,神色從容依舊,甚至比臨走之前還要多了些微妙的光彩。
一種……大概名為野心的光彩。
晏秋看著她,輕笑起來。
“您似乎並不怎麼害怕。”她說的意有所指,而阮慈很大方的嘆了口氣,坦然應道:“要是說一點害怕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畢竟被吞沒同化的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上庭區唯一一位三級監察官,這某種意義上,也許可以代表人類早已一敗塗地。”
“但隨即我又想,恐懼有什麼價值呢?我既沒有能力,也沒有立場,既然如此,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裡發瘋大吼大叫,不如想想我們還能做什麼。”阮慈揚起嘴角,看著晏秋的眼神甚至稱得上溫情與慈愛,可放在這樣一種環境之下,這種發自內心地慈愛之情,反而讓這女人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不可名狀的隱秘瘋狂。
“……比如說,您之前和我提起過的事情。”
議員換了自己的稱呼。
“您受夠了現在的日子,想要徹底消失在民眾之前,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日子——要是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女士應該是這個意思?”
晏秋頷首,“是。”
阮慈若有所思,隨即點了點頭。
“那麼這的確是眼下最好的選擇,沒有之一。”
正值上升期的議員女士不希望自己的刀會可能被別人挖牆腳,身為人類的阮慈也不會想看到一個與三級監察官高度同化的汙染源在上庭區行動自由。如今這位願意在消失之前最後幫自己一個小忙,那麼阮慈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
“我可能還需要您幫我去幾個地方,”阮慈略作思考後,平靜開口:“您要做的很簡單,保證這這些地方的汙染下降控制在一個安全閾值之內就好,至於其他的部分麼,放心,無論是管理局聯防署,還是可能插手打擾的財團,都不需要擔心,我雖然只是個小小的議員,但在這方面多少還有點能力,可以保證能幫您處理得幹幹淨淨。”
“至於事件結束後,我也會為您安排好最合適的‘退休地’,一定是符合人類認知的宜居區,不會是什麼奇奇怪怪的軟禁居所。”阮慈說到這裡,忽然一頓,又彷彿不經意間隨意問道:“您確定在這之後不會亂跑了,對吧?”
她當然也清楚,自己這麼隨口一問,不一定有用;對方隨口跟著一答,不一定真實。
但雙方都維持著表面上的風平浪靜,晏秋點頭笑笑,溫和應道:“自然。”
議員垂下眼睫,像是鬆了口氣。
“那麼……”她遲疑幾秒,最後還是伸出手,神色如常地準備和晏秋握手道別。
“合作愉快,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