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低聲道:”公子今日去地牢審了宇文三當家,回來後……去了竹屋。”
傅辰眸光一暗,揮了揮手:”知道了。”
他穿過竹林小徑,來到一座隱蔽的木屋前。屋外種著幾株白梅,此時正開得寂寥,在月光下如雪覆枝頭。
傅辰輕嘆一聲,推開門——
“砰。”
一個空酒壇滾到腳邊,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屋內未點燈,只有窗外漏進的月光,冷冷地照在沈硯之身上。
他半倚在祭臺前,玄色衣袍鬆散,面具早已摘下丟在一旁,露出那張蒼白俊美的臉。
手中還拎著一壇未喝完的烈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祭臺上,明月和蜀紅的牌位靜靜立著,前面擺著兩枚染血的銅錢。
傅辰掃了眼滿地的空酒壇,眉頭一皺:”谷醫說了,你這身子不能沾酒。”
沈硯之頭也不抬,嗓音低啞:”不喝也止不了痛,喝與不喝,有什麼區別。”
傅辰嘆口氣,走到他身旁坐下,隨手拿起另一壇酒:”審出什麼了?”
沈硯之沒回答,只是仰頭灌了一口酒,喉結滾動間,酒液順著下頜滑落,沒入衣領。
屋內燭火微弱,映著沈硯之蒼白的側臉。他低咳兩聲,指腹擦過唇角,留下一抹淡淡的血痕。
”該招的都招了。”他嗓音沙啞,像鈍刀刮過粗糲的石面。
傅辰看著他,眉頭緊鎖:”短短兩年,宇文烈的情報網、軍營、茶鹽司、礦坑……全被你滲透了,已經夠快了。”他頓了頓,”別太心急。”
”心急?”沈硯之低笑一聲,笑意未達眼底,”一分一秒……我都難等。”
話音未落,他猛地弓身,劇烈咳嗽起來,單膝跪地,指節死死抵住心口,彷彿要把那殘破的心脈硬生生按回去。
傅辰一把扶住他,沉聲道:”谷醫說了,即便‘牽機引’的毒已解,但當年那一劍傷了心脈根基,需好好調養,切記受涼受凍。”他掃了眼屋內潮濕的牆壁,”這竹屋濕氣重,少來。”
沈硯之緩緩直起身,眸光落在祭臺上那兩枚染血的銅錢上,低聲道:”……在這,能稍微喘口氣。”
傅辰一怔。
——不是好受,而只是喘口氣。
傅辰盯著他看了片刻,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檀木小盒,隨手拋過去:”接著。”
木盒落在地上,”咔嗒”一聲輕響。沈硯之抬眸,傅辰已抱臂靠在門邊,漫不經心道:”南詔弄來的&09;,戴著能驅寒。”
沈硯之指尖撥開盒蓋,一塊通體赤紅的玉石靜靜躺在錦緞上,玉中似有血絲流動,觸手生溫,竟連四周的寒意都被驅散了幾分。
“太貴重。”他將盒子推回去,“你自己留著。”
傅辰嗤笑:”我又沒心疾。”他大步上前,一把將玉塞進沈硯之手中,”北境這鬼地方,去年冬天你發作了幾次,自己心裡沒數?”
掌心傳來久違的暖意,沈硯之沉默片刻,終是低聲道:”……謝謝。”
傅辰挑眉:”真想謝我?”他忽然俯身,笑得促狹,”喊聲&09;聽聽。”
沈硯之立刻別過臉:”……滾。”
”嘖,”傅辰直起身,袖手搖頭,”也就你家那位海棠公主有事求我時,你才肯低頭叫一聲。”
沈硯之握玉的手倏地收緊,指節泛白。
窗外風雪愈急,竹影婆娑間,彷彿又見那年春深,海棠樹下,少女踮腳將花枝簪在他發間,笑眼盈盈:”硯之,你這張冷臉,比海棠還好看。”
——而現在,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
傅辰看他神色,嘆了口氣,轉身推門離去。臨走前,丟下一句:”玉要貼身戴,別辜負我千裡迢迢搶來的心意。”
竹門關上,沈硯之緩緩將暖玉貼在心口。那裡有一道舊傷,每逢雪夜便疼得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