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
當晚,東宮長生院。太子已經梳洗完畢,準備入睡,侍女侍奉完畢,紛紛告退,許行秀走了進來:“殿下,我們在西境的潛淵衛來了。”
“任厥這麼快的嗎?”太子附耳道,“我總覺得不該那麼快,西境軍隊,應該是下個月回京才對。”許行秀搖了搖頭,“不是任厥,是……柳大軍中的一個都尉,人人都叫他傅帥,好像叫什麼傅花醉。”
“那他一人一騎,倒不奇怪了。”太子坐在案前,伸了個懶腰,“傳他進來吧。”
傅花醉手裡拿著令牌,並未行禮。打量了片刻太子,二人目光相對,這才不情不願行了個禮。傅花醉早已經是江湖人,不喜歡這種禮節,但想到是太子是那個人效忠之人……這才屈了項。“傅花醉參見太子。任司馬將令牌交給我,我星夜兼程,不敢有半點怠慢。”
“你比西境軍隊來得都快,足夠了。”太子屏退左右,“聖上的意思,是裁撤戰野軍,將戰野軍裡的兵卒入十六衛或折沖府,至於你們,也自有歸宿……”
“不勞陛下費心,我已辭官,在商道謀了營生。”傅花醉直接打斷了太子的話,太子也不生氣,只當武人不守禮節慣了,便正了衣冠坐好,“聽柳二說,柳大與你關系極為和睦,他這一去,你定是負氣。”
“我聽說魏侯為殿下而死。”傅花醉坐在席子上,“其心赤誠,亦為楷模。”
太子明白了傅花醉的心思。魏侯為君而死,傅花醉為了柳泊寧,也會做出很多不理智的事來。不過,這些他不該管。面前的武人,手握刀柄,大拇指摩挲著刀環,並無半分畏懼神色,倒有一種不怕死的坦然。傅花醉並未束發戴冠,而是淩亂散著頭發,腦後用紅繩束了,額頭的碎發擋住眼睛,紅衣如血,訴說著西境的慘烈。
“任厥有什麼話要帶給我。”燭影搖紅,只能照亮一隅。光打在身後的鎏金屏風上,顯得太子像尊塑像,“你這麼著急,也是為了盡快告訴我。”
“崔神秀必反。以及,柳大之死,有人在背後使計。柳大不是戰死的,是有人看他不痛快,借敵軍的手,讓他死在戰場上,然後吞了戰野軍。”傅花醉目光炯炯,“太子可知這意味著什麼?”
太子闔目,似不忍觀,“知道。意味著赤膽忠心之人,死路一條。”
“不,不僅僅如此,殺死柳大的,是自己人。這說明忠心不忠心都是次要,你——他背後的支持者,無法越過千裡之外,保全他於西境行營之中。我懷疑,殺柳大的,就是崔神秀!”傅花醉無比篤定,“但是殿下,你跟老謀深算的蕭公比起來,太過弱小稚嫩。蕭公門生,一個任厥,一個唐不器,在西境坐穩了,而你只有一個柳大。”
“你的懷疑沒有證據,我不敢貿然相信。”
傅花醉搖了搖頭,“那我把任厥的話帶到,他是蕭公門生,被你策反,還挺有意思。任厥說,經過他和桓判官的追查,柳大之死,和我軍和漠北都有關系,恐怕漠北那位天王,也懂得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漠北天王?我記得邸報上面寫的,是慕容部和賀蘭部,於瓜州外交戰。此戰我軍慘勝。慕容部狼主慕容策,早慕中原學問,此戰他並不想參與,賀蘭部狼主賀蘭戎拓,是漠北天王最忠心的部下。所以,大機率是漠北天王授意賀蘭戎拓,無論如何也要對柳將軍下手。”太子回憶起前段時間的邸報,“漠北雖敗,但他們本就逐水草而居,戰敗對他們而言損失不大,反倒是在瓜州一番劫掠,又充實了糧倉。”
傅花醉否認,“這些都是明面上的,想要在萬軍之中取上將頭顱,我不覺得漠北一個狼主有這樣的武力。目前,任厥和我都覺得,是有人從中作梗,在暗處放冷箭,此人一定是與柳大有深仇大恨之人。要知道,殺死潁考叔的,不是敵軍,而是……”
“公孫子都。不過我覺得,說不定,賀蘭戎拓那邊有‘養由基’一樣的人物。如果這樣,就難辦了……”太子十指緊扣,支著下巴,“說明這個‘養由基’,知道我軍布陣,知道主將什麼地方,知道我軍的行軍習慣,這是內奸啊。指使這個‘養由基’的,可能是我們平時都沒注意到的人,斷不能留。”
“你說的也有道理。殿下並不是什麼不察之君,潛龍在淵,他日必一飛沖天。”傅花醉不禁為太子折服,“總之,漠北那邊,沒我們的人,這不應該。如果他們求和,太子應該……”
“來的使者是獨孤部的少主,獨孤闕,明日踏青,他們也會去樂遊原。他們遣使,除了求和,便是求婚。”太子微怔,難道要他再娶一個公主?不應該,大周贏了,應該是他們求娶,到時候隨便找個宗室女過去,封為公主即可。“大周確實有不少宗室女,可以出嫁,但不知要嫁給誰?漠北天王垂垂老矣,嫁給他,不出幾年按照收繼制,就會嫁給他兒子,還不如直接說,要嫁給天王之子。自古以來,和親就不是一門婚姻,嫁過去的公主,除了監視外,更能直接參政——漠北人從不忌諱閼氏參政。”
“漠北男女自由粗放,我還真不覺得去那邊吃苦受罪,畢竟我行軍,在那邊待了好久,有時候真覺得,中原禮節,囉嗦又無用,白白消磨了人的意氣。你就說漠北的女人,一個比一個勇猛兇悍,中原女兒多了些柔情,但大抵也是因為禮節的緣故,一生下來就戴著鐐銬,男子亦如此。可見這禮,害人。”
“你想說什麼?”太子問。
“我想說,中原不是什麼都好,嫁過去受不受罪還不一定,在哪裡不都是鬥來鬥去?中原人心眼太多,有時候還不如漠北人。”傅花醉堅定認為,柳泊寧之死是自己人自相殘殺的後果,故而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