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皇後喜怒不形於色,教魏如蘊摸不透。魏如蘊見無話可說,答應柳洲隱的事情業已做到,不如去周圍轉轉,就當是散散心,“姑母,蘊兒還是第一次來清虛觀,聽觀主說,後院甚是絢美,就不打擾姑母清修了。”魏如蘊欠著身子正想退下,就聽門外觀主說道:“仙師,聖人在外等候,不知仙師是否方便?”
魏後寧願見自己也不願見陛下麼?魏如蘊忙開解道:“姑母,蘊兒從後門出去就行,若是沖撞了聖駕,就不好了。”
魏後並未回話,只擺了擺手。
“阿離。”皇帝負手而立,踏過了魏後道觀的門檻,赭黃色的衣衫多了幾分落魄。縱使常人面前再怎麼高傲,皇帝面對皇後還是深覺內心有愧,“這些日子,我見你清瘦了不少。”
“陛下費心。”魏後的話語還是那麼冷漠刻薄,“妾還是阿離,但陛下已不是當年的阿昭。”
“你在怪我為了娶獨孤,差點降了你的位分。”皇帝李齊昭久站,身子不支,一手扶著樑柱,“咳,那時候,皇朝兵馬凋敝,左支右絀,內憂外患,我是皇帝,娶獨孤,只是權宜之計……”
“不,我不在乎位分,你心裡有天下,我心裡何嘗沒有?只是,陛下一路走來,誅齊公,與長姐晉國決裂,與燕王爭,逼死魏侯。”魏後凝視著皇帝,“陛下心如鐵石,可我心是肉長的。齊帝力微,全依仗義軍,才勉強經營,大周代齊而立,高祖亦不曾戕害前朝宗室,而你自監國之初,就將齊國公府屠戮殆盡,那可是晉國的夫君,你連晉國尚在襁褓的兒子也不放過!”
皇帝背過身去,他是勝者,也是加害者,自然沒法令身邊人理解。
“我也知道,你懷疑我和燕王。是,比起你,我更喜歡燕王那樣光明磊落的君子,但嫁給你,這輩子就只能和你周旋。”魏後低下頭,“我本以為,看在往昔情分,我們兄妹至少能保全。結果,你還是和他大吵一架,逼得他為了保護太子差點謀反。我記得,當初我說過一句話,你能為了皇位殺了自小長大的兄弟,會不會有一天為了皇位,廢了我……現在看來,一語成讖。”
“阿離。”李齊昭嗓音沙啞,孱弱病軀也早已不複當初南征北戰的意氣,“你為了仲玄,恨我至此。我知道,你對太子冷淡,也是仲玄之故。仲玄為他,付出了性命和節義軍。整個禍亂,從頭到尾,你身為中宮皇後,沒有表態,以至於太子在我宮前,跪了一天。你早知道仲玄意氣用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卻不知道,太子全身而退,智謀卓絕,早已不是剛接進宮的村野孩童了。”
“這幾年,他倒習慣。”
李齊昭轉過身來,“最懂你的人是我。阿離,其實我們是一樣的性子,周遭人和事,只要不上心,便會冷漠至極,所以這幾年來,你和太子始終不似母子。”
“你和他就像父子了?”魏淑離反駁,“這孩子巫蠱與否,你心裡就沒數?卻還是在大理寺提審溫妃,把東宮黨羽殺了大半,又幽禁他於東宮,你可別說,這是要保護他。”
李齊昭不懌,卻還是繼續解釋,“自然不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親手造成了這一切,哪裡來的底氣要別人原諒呢?“我不知道,仲玄對你那麼重要。如果我知道,肯定不會……不會和他吵那一架。不過這也說明,和我比起來,仲玄心裡更重要的是澤兒。為了太子,深沐皇恩的武威侯,甘願做叛臣賊子。”
“只許你負人,不許人負你麼?”魏淑離早已沒有耐心,“晉國長公主,屢次三番求你放過齊國公的命,你聽了麼?高後要殺太子生母,你阻攔了麼?這些人,都妨礙不到你,你卻一一除盡,多虧你這個父親教導,太子也越來越像你了。”
“太子不可能和我一樣。”李齊昭搖頭,“他要是和我一樣,當初就不會把節義軍虎符交給我了。雖然,我也知道,即便虎符在我手裡,節義軍也不會悉數聽我調遣。罷了,這點兵馬就留給他吧……以後可能會用到……”
“你倒是為他考慮。”魏淑離瞟了李齊昭一眼,見對方臉色慘白,終究是心有不忍,“你怎麼……身子這樣差?”
“多少年了,和先皇一樣。走馬徵戰,耗盡心力,現在能活一日是一日。也有可能是殺孽太重,”李齊昭笑道,“油盡燈枯,這些天,能彌補些就彌補些,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澤兒一直都想和你見見,之前中毒,還喊著母親的名字。”
“是他親娘,又不是我。要不是我,他親娘也不會死。”
“不。是你。”李齊昭手帕掩面,咳嗽數聲,帕子上立馬多了血跡。他不習慣說謊,但若是謊言能讓心結解開,那他也樂見其成,“苒苒這幾日,常來宮裡,我吩咐宮人灑掃,坤儀殿內陳設一如你走的時候。苒苒見了,就說想阿孃,我說她可以來清虛觀,誰知她不高興,覺得父親和母親要一起才好。太子也經常問我,什麼時候接母親回宮。”
“你……”魏淑離明白這是李齊昭在退步,遂不再步步緊逼,“那獨孤昭儀,我還沒見過。若是回宮,希望不要起什麼爭端才是。”
“不會的。”李齊昭好久沒這麼舒心笑過了,他清楚魏淑離不可能原諒他,不過能在死前,讓魏淑離回宮,也算是不必抱恨泉壤。更重要的是,太子若要順利即位,除了柳念之的護佑和節義軍,還缺中宮正位。當皇帝這麼久,一直在兩個兒子之間搖擺不定,路妃的狠毒讓皇帝忌憚,若是自己死後,路妃把太子、越王以至諸王全殺了怎麼辦呢?現在看來,還是不能廢太子。魏氏英華凋零,魏後又無心政局,想必也不會出現太後稱制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