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駁斥,很明顯,算是同意了。
他悠悠地開口:“明日休沐作何打算?”
她嗑著瓜子,隨口應著:“睡覺,睡到自然醒,吃午飯,出去逛,然後買點兒吃的,再,嗯……調戲調戲良家帥哥,然後回來吃晚飯。吃完晚飯出去邂逅帥哥,和帥哥吃宵夜。”
她話頭戛然而止,手上翻了一頁,接著嗑。
“然後呢?”他問。
“然後得付費才能聽了。”
他抬眼望著樑上垂下的青色衣角:“你倒是敢,子時前你得上樑,回你的工位。否則……”
“否則就扣我工錢,”她順著接,手在紙袋裡摸索著,“你能不能換兩句有新意的,回回都是這句。”
紙袋子見了底,她翻身下樑,自斟一杯茶潤潤嗓子,又去軟榻上靠著,接著讀話本子。
“有那麼好看麼?”李焉識側過身子,看屏風後她半靠著,模模糊糊的影子,“每回發了俸都是買這些個。”
她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提神,怕睡著了,你死了,沒人發銀子給我。怕子時到了,我睡過去了,白白替你加班兒。”
“你倒是一點兒虧也不能吃。”
“虧可以吃,大吃特吃,但不能被你佔便宜,一根毛也不行。”
他被她噎得說不出話,拉上被褥,朝裡睡著,生著悶氣。
最初值夜是守在門前,他念著她怕冷就叫挪了進來。
回回夜裡,她坐在樑上,信誓旦旦說今夜我必誓死守護你李大僱主安危,結果話音才落,就靠著樑柱睡熟了。
他坐在下頭看她睡得七葷八素,搖搖欲墜,只好叫置了張軟榻。每每她睡至半夜,半夢半醒間囈語咕嚕著,他還伏案,燭火未熄。
好吧,也不知是誰護衛誰。
他合上雙目,心裡滿是那樁案子。
十三戶,上下滿門皆於朝日初升時懸梁自盡,皆是縞素加身,懸得齊整,無一倖免。前十二戶死者,乃是洛京富戶,第十三戶,正落於夢粱城。
民間紛傳乃是鬼魂作祟。
世上自然無鬼,可這樣詭譎之事紛傳,鬧得人心惶惶,謠言四起,若不及早查明,必將滿城風雨。
屏風那頭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側過頭去看,已然是睡熟了。
他掀開被褥,輕手輕腳繞過屏風。只見她半躺在榻上,被褥一角搭在肚子上,一條腿垂在榻沿,話本子蓋在臉上,以一個不大舒服的姿勢,睡得很甜。
他習以為常。
她不像個護衛,也不像個閨閣女子。他說不出來她像什麼,總之,是種很奇妙的生物,是他沒見過的張揚明媚,活得自洽而快樂。
他嘆息一聲,輕輕將被褥拉上,掖好,取下話本子擱在一邊,坐在榻沿看她的睡容,看著,不自禁露出笑來。
那晚酒大,她禿嚕的可不止家世這一件事兒。
件件都很有意思。
燭火搖曳著熄滅,一扇屏風映著冷藍的月光,隔開兩場緊緊閉於唇齒的綺夢。
月落日升,日上三竿了榻上之人才猝然驚醒。猛然坐起身,推開窗看日頭正好,哀嚎著叫喚:“完了完了,好不容易休沐一日,睡了半日過去。”
一邊嚎著,一邊掀開被褥穿鞋下床,往外沖。
正推門,撞上了端著飯菜進門的李焉識,湯險些灑了一身,幸得他身手好,這才穩住碗盤。
“醒了,三小姐。”他話語裡半是揶揄。